第四章 家底居然不是負資產

走出屋門,眼前頓時一片開闊,藍天、白雲、青山、綠田,李肆心中的壓抑也散去不少,雖然“李四”的記憶大多都在,但他還是想四處走走,將記憶裏的東西一一串起來。

他這破土屋就在一座小山的山腰上,左右看去,還有幾十座土屋也繞著這小山而立,這就是鳳田村。山腰之下有兩三圈零碎的旱田,沒見莊稼,只見著有幾個人在翻土。而山腳下就是一片水稻田延伸而開,更遠之處則是一條大河。

這裏是廣東,春水早泛,河中激流湍急,該是他穿越之前還沒來得及跨過的那條河。李肆回頭看看自家所在的這座小山,心說這就是那座崩塌而下的山丘。

逝者已矣,既來之則安之,李肆平復著心緒,朝山下走去。大概一兩裏外又是一座山頭,一柱黑煙正沖天而起,正粗暴地侵犯著宛若處子的潔凈天空,隱隱聽到叮叮當當的敲打聲,記憶告訴他,那就是礦場所在。看那山頭的位置,再想想穿越前自己那破捷達掙紮的泥濘村路,李肆恍然,那山頭就是他被泥石流沖下去的那座大坑,只是三百年後,山頭已被整個刨掉。

“四哥兒,頭可無礙了?”

路過一片旱田,一個人忽然叫住了李肆,轉頭看去,是個三十來歲的憨實漢子。

林大樹,這個名字跟著這張臉在李肆腦子裏浮了出來,接著鉤起來的事情,讓他微微吃驚。這個漢子是他家的佃戶,腳下這片大約兩畝的旱田,就是李肆家的口糧田。可惜李肆不會種田,所以就將田皮佃給林大羅,五五分成,每年能收到大概三四石苞米的租子【1】。

不得了,他居然還是個小地主……

“不妨事了,可是在春耕?”

李肆隨口應著。

“還早呢,春苞米還得一個月後才種,現在地氣剛暖,得趁著這時候翻土。”

林大樹盡心解釋著。

“今年這天氣暖得早,水田馬上得種了,忙完了四哥兒的地,咱還得去打理自家的田。”

李肆恍然,人家可不只是他的佃戶,家裏還有自己的田,來種他這兩畝旱田,多少也有些友情助耕的意思。

接著李肆才記起,自家居然還有十畝水田!可田骨已經賣給這一帶的富人鐘老爺,只留下了田皮,也就是所謂的永佃權,說起來他自己又是鐘老爺的佃戶。而李肆連旱田都不會種,更不用說水田。那十畝水田都是關鳳生張羅著雇工在種,扣去租子和工錢什麽的,每年還能收到七八兩銀子。

農事什麽的,李肆一想就頭痛,而什麽田皮田骨的佃種關系,他也理不清楚。不過算起來,他每年有四石玉米,接近三百來公斤糧食,如果不怕吃成棒子的話,飽肚子沒問題,再加上七八兩銀子,似乎一個人能活下去吧,怎麽還跑去挖礦呢?

“康熙年間的物價是……”

李肆在兩個時代的記憶裏翻找著信息,他雖然也研究過清史,但相關資料只模糊有點印象。比如說康熙後期,米價大概一石一兩銀子,田價大概一畝四五兩,可更細的東西就不清楚了。而這個時代的“李四”,又是個不知柴米油鹽的家夥,印象也不怎麽深。

在田壟上走著,李肆的翻找也漸漸有了結果,原來是這樣啊,這日子,還就是一個字……苦。

之前父親病亡,喪事不僅花光了父親的積蓄,還將那十畝水田的田骨賣了出去。而他謹遵父命,前兩年一直堅持讀書。為了能有童生的資格,必須入私塾,那十畝田的收入,大半都拿出來當了塾師的修金和節敬,不是靠著關鳳生的照顧,他連吃飯都成問題。

很遺憾的是,幾次縣試,他都沒考上,更不用說府試和院試。去年粵北天旱,水田短收,入手的銀子也大幅縮水。他“李四”感覺到了生活的壓力,不得不淡了考功名的心,去礦場當了礦工,每月掙個七八錢銀子,這日子總算才勉強過得下去。

七八錢銀子能幹什麽?清朝綠營兵的戰兵每月一兩五錢銀子【2】,還有三鬥米,即便是在康熙朝,也都在叫活不下去。李肆隱約記得,在這個時代,一斤豬肉算成銀子要三分左右,一兩等於十錢,一錢等於十分。也就是說,他當一個月礦工,能買二十來斤豬肉。以李肆穿越前的豬肉價計算,每個月工資相當於四百塊,加上水田的租子,還有口糧田的收入,似乎也不算赤貧階層吧。

“沒有房貸,不交水電,說不定還比穿越前掙得多呢。”

李肆這麽感嘆著,接著一怔,不對不對,怎麽可能還比三百年後過得好呢?

康熙後期,像他這樣,一月除了基本口糧,平均下來還有一兩多銀子,只算爬在了溫飽線上。金庸的老祖輩查慎行當翰林院編修的時候,雇的轎夫每月工資一兩銀子,算上點外快賞錢,才能勉強度日。根據同時代文人的記載,每日四分銀子,只夠果腹而已。《紅樓夢》的背景也是這個時代,書中劉姥姥說,五口之家一年所耗是三十兩,這個數目和李肆所在時代的歷史學家推算出來的數目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