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渡河(下)

“一旦運河上的航運斷絕,大都城內的糧價,在一個月之內,必然翻倍!而根據軍情處從各地送回來的信息,涿州、河間、易州等地,去年秋天收成只能算是平平。供應當地勉強可以,沒有任何能力,向大都城輸送糧食!”

不光是張松一個人如聞霹靂,在場許多核心武將,如徐達、劉子雲、吳良謀等,一瞬間也是目瞪口呆。特別是劉子雲,看向朱重九的目光,簡直如二八年華的少女看英雄,除了崇拜之外,剩下的還是崇拜。

怪不得主公最近一段總是念叨準備不夠充分,怪不得主公一直說妥歡帖木兒父子下相殘來得太不是時候。原來,他的“奇兵”,早就已經渡過了黃河,深入蒙元腹心。這才多長時間,就已經令蒙元那邊的糧食供應,完全卡在了淮安軍之手。若是再多給他老人家三到五年,屆時淮安軍何須帶甲十萬,只要黃河南岸的卡子一收,粒米不準北運,蒙元朝野恐怕就連出征的軍糧都湊不齊,哪可能做出任何像樣的抵抗?

唯一始終保持淡定的,只有老長史蘇明哲。作為親眼看著朱重九從一個殺豬漢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人,他已經見證了太多的奇跡,所以根本不在乎多一樁或者少一樁。哪怕朱重九明天早晨起來,跟他說可以帶著大夥飛上天,他也只會興高采烈地去收拾行李,而不是覺得白日飛升有什麽令人震驚!

“一個月內糧價上翻,恐怕不止一倍!”用包了金的拐杖敲了敲地面,老長史低聲補充,“每年開春到麥子灌漿這段日子,都是青黃不接之時。除非人為控制,糧價都會上浮五成乃至一倍。過去糧商秋天低價買,春天高價賣,賺的就是這種黑心錢。而一旦我軍切斷運河,那些大都城內被王公貴族們掌控的糧鋪,首先想到的絕對不會是與蒙元朝廷共渡難關。而是趁機狠狠撈上一大筆,管他天會不會塌下來!”

“那群大人物啊,可真是一群褲襠裏的虱子!”羅本用阮籍的一句千古名言,替蘇明哲的話做了最生動注解。天天只顧著埋頭吸血,根本不管外邊風雲變幻。萬一烈火燒到褲襠,這群虱子定然死無葬身之地。

“對我淮揚來說,眼下大都城裏邊,卻是虱子越多越好!”張松搖了搖頭,笑著湊趣。對於蒙元官場的了解,恐怕連逯魯曾都未必比他更深。所以,他根本不懷疑蘇明哲的推斷,甚至在內心裏頭,還認為蘇明哲已經對那些王公貴胄們高看了無數眼。

“此舉終究有傷天和,並且事後傳揚開去,或對主公的名聲有損!”羅本看了他一眼,繼續輕輕搖頭。

與在座其他人不同,他從參謀職位上“出徒”之後,就任的就是地方官職。平素做得最多的事情,也是安置流民,拯救百姓。做得久了,心腸難免就變得偏軟。一提起糧價飛漲,立刻想起來的場景則是,普通百姓如何活生生變成一具具餓殍。

“如果曠日持久地打個沒完,我淮安軍的損失必然不小。無辜慘死的百姓,也會更多!”張松也搖了搖頭,低聲批駁。“自古以來,打仗就免不了死人。而越是速戰速決,無辜枉死的,肯定也就越少!”

“蒙元那邊,有足夠多的牲畜。短期缺糧,對官府和軍隊來說,打擊都非常有限。倒是普通百姓,平素春天時就免不了要野菜榆錢拌著果腹。萬一斷了糧食供應,一個月內就會成群的餓死!”羅本想了想,繼續低聲說道。

他心裏非常清楚,既然自家主公早就做出了預謀,戰時切斷運河之舉,就勢在必行。所以,他也不願直接勸阻朱重九,那無用之舉。而是變著法地提醒大夥,切斷運河會造成的後果,以期朱重九在做最後決斷時,能考慮得更周全一些,避免太多的百姓無辜枉死。

這些努力,果然沒有白費。朱重九聽了,立刻輕輕敲了下桌案,低聲表態:“貫中說得極是。單論對饑荒的承受能力,蒙元的官吏和軍隊,都比普通百姓強得多。所以在切斷運河的同時,還得做些其他安排才好。免得我淮安軍即便打贏了,接手的也是一片片白地!”

“白地倒不至於,只要不是天災,越是在村子裏頭,老百姓尋找吃食的辦法越多。並且種田人自己也知道春天米貴,通常會預先存一些口糧。”蘇明哲笑著接過他的話頭,低聲開解,“這段時間,最難過的,其實是城裏人。平素就很少積攢,萬一米價飛漲,糧鋪爭相囤積居奇。很多人即便有錢,都買不到糧食吃!”

“的確如此!”黃老歪難得有一次表現機會,迫不及待地接過話頭。“過去像我們這些打鐵的呃,做木匠、瓦匠的,還有賣苦大力的,最怕的就是春天!糧價一漲,忙活一整天,有時都賺不回一頓飽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