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年關(二)(第2/2頁)

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盡管哈剌章本人是個公子哥,連他父親脫脫的十分之一本領都沒學會,但李漢卿、龔伯遂和沙喇班三個,卻因為常年追隨於脫脫鞍前馬後,得了幾分真傳。眼看著蛤蝲章、三寶奴兩兄弟都不知所措,三人商量過後,幹脆直接替主帥代勞,接管了所有軍中事務。從日常訓練、軍紀維護、人員升遷獎懲,到糧草補給、武器配發儲備,全都動手包辦。

如此一來,蛤蝲章和三寶奴兩兄弟算是輕松了。底下那些剛剛被強征入伍的“義士”們,可就倒了大黴。雖然他們平素在街巷和鄉間也都是以一當十的人物,但是跟當年脫脫的帳下精銳親兵比起來,卻根本不夠看。更甭說李漢卿還有心拿他們跟淮安軍的精銳做比較,發誓要讓朱屠戶血債血償。

於是乎,整個冬天,大都城外的校場當中,每日都是一片鬼哭狼嚎。李漢卿堅信慈不掌兵,所以根本不在乎訓練時的傷亡損耗。反正隨著城市規模的擴大和牧場的迅速增加,城內城外無所事事的“大俠小俠”們也越來越多。訓練時死掉十幾個,傷殘幾十個乃至上百個,很快就又能讓各地官府再給“招募”補齊。而中書省的地方官員們,也願意將各自治下的“刺頭”們盡數送入軍中。反正無論是最後留下,還是訓練時死了,殘了,這些人都不可能再回去橫行鄉裏,無形中,等同於維護了地方安寧。

但光是嚴加操練,未必就能打造出一支無敵雄師。脫脫死後這些日子,李漢卿除了安頓蛤蝲章和三寶奴兩兄弟耗費了些時日之外,其他大部分功夫都花在了四處遊歷,增加見識上。他不但化妝成道士,在近距離裏上觀察過淮安軍,還曾經偷偷去過和州,去過池州,去過汴梁。經歷一番總結後,他得出結論。一支軍隊想百戰百勝,想讓弟兄們百死而不旋踵,除了訓練嚴格,賞罰分明,武器犀利之外,還需要讓隊伍中的絕大多數人,都相信他們所做的事情都是正義的,相信他們的主帥正領著大夥替天行道。而他李漢卿眼裏的正義,與朱屠戶等人絕不相同。朱屠戶和朱乞丐、劉福通等“賊子”眼裏的正義是“驅逐韃虜”,他李漢卿眼裏的正義,卻是“剿滅叛匪流寇,還天下太平!”

而支持他李漢卿自己相信自己的正義,或者想方設法讓別人相信他們站在正義一方的辦法就是,將朱屠戶等人沒造反之前的“安寧富足”,與朱屠戶等人造反之後的“混亂貧困”反復比較,讓忠義護國軍上下每一個人都相信,他們之所以日子越過越差,之所以被強征入伍,不是因為大元朝廷政令失當,而是朱屠戶造了反,導致朝廷不得不拿出大部分金錢和精力來對付叛賊,沒有能力再維護地方。

至於安寧富足的例子,也很好找。即便再窮的地方,也有人曾經過上過殷實日子,而這兩年隨著工坊和牧場的興起,家道突然中落者,也比比皆是。將這些例子有目的的挑揀一下,再經過潤色加工,就不難證明,朱屠戶和他的淮安軍,是一切罪惡的根源。

“是誰讓大夥有地不能種!是誰讓大夥有家不能回?”呼嘯的北風中,李漢卿忽然停止了喝令。而是舉起一個鐵皮喇叭,當眾發問。每一句話,都在鐵喇叭口處被凍成了白霧,飄飄蕩蕩,經久不散。

“朱屠戶,朱屠戶,朱屠戶!”蛤蝲班帶著若幹家丁站在隊伍最前排,帶頭振臂高呼。

“朱屠戶,朱屠戶,朱屠戶!”周圍的護國軍將士們互相看了看,不得不高聲跟隨。朱屠戶遠在淮揚,形象非常虛幻。但他們如果喊得聲音不夠大,就得繼續站在校場上挨凍,卻是近在咫尺的現實。

“是誰,把錢全賺走了,讓大夥的女人穿不上新衣裳?是誰,把把持了南北水運糧道,讓大夥的孩子吃不飽飯?是誰,把羊毛弄成了天價,讓好好的良田都變成了牧場?!”

“朱屠戶!朱屠戶,朱屠戶!”這回,不用蛤蝲班帶頭,眾將士就齊聲回應。

那些淮揚人太可惡了,用薄薄的一片鏡子,就能換走整船的羊毛。而每多養十幾頭羊,就有一畝好地要變成草場。為此,眼下失去營生,流離失所的佃戶到處都是。如果在城裏的黑心作坊內他們也找不到事情幹,不待冬天過去,一家老小就得全變成餓殍。

“是誰,搶走了大夥的錢?是誰,逼得朝廷將賦稅一加再加?是誰,讓弟兄們沒地可種,沒正經事情可幹?”不知不覺間,李漢卿被他自己精心炮制的謊言感動了,熱淚盈眶。

“朱屠戶,朱屠戶,朱屠戶!”四下裏,悲憤的呐喊聲響成了一整片。被強征入伍的大俠小俠們,端起木制的假火槍,奮力前刺,仿佛呼嘯裏北風當中,藏著他們不共戴天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