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暗戰(下)

那次培訓時間很短,路汶自己最初也以為只是走個過場。天子門生麽,忠心最是重要。眼下整個淮安軍中凡是官職升到團長以上者,有誰不需要先到講武堂裏走一遭?但是真正在教室裏坐下來之後,他才發現事實與自己先前的判斷完全不同。

朱總管很在行,至少在使用細作和培訓細作方面,比主持軍情處日常事務的陳基,要強出幾十倍。而古往今來,從戰國時代起就被兵家反復強調的“用間”,只有到了朱總管這兒,才真正被當成了一門兒學問。在此之前,包括最擅長“用間”之道的蒙元朝廷,都屬於業余水準。所使用的人員也無非是和尚、道士、妓女以及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地痞無賴,一舉一動都透著外行!

所以自從那次培訓之後,路大廚對自己和自己所從事的職業,就徹底改變了看法。不再是單純為了找蒙古人報仇而當細作,也不再認為自己是因為體力太差,上不了戰場才不得不從事這種下九流的勾當。而是真正把“用間”當作可以與帶兵、治學相提並論的大事來做,並且打心眼兒裏為自己所從事的職業而感到榮耀。

而當他徹底改變了觀點並且掌握了一些只有軍情和內政兩處的骨幹才能接觸到的“師門絕學”後,再做起原來的事情來就變得遊刃有余。采取行動時也越來越慎重,絕不肯輕易將手下人暴露出來,更不肯讓任何人做無謂的犧牲。

只是今天這番謹慎,在急於報仇的伯顏看來,就變成了過於心慈手軟。故而後者的眼睛迅速就開始發紅,躬身施了個禮,哽咽著說道:“大總管和站長如此看中伯顏,伯顏沒齒難忘。然而伯顏這條命,早就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只要能讓妥歡帖木兒父子遭到報應,伯顏縱使粉身碎骨亦甘之如飴!”

大廚路汶聽了,立刻又笑著搖頭,“他們父子已經遭到報應了,難道你沒察覺到麽?這世間,還有什麽比同床共枕二三十年的夫妻反目,親生兒兒變成仇人更為悲慘的事情?!死算什麽,對你我這種孤魂野鬼來說,生有何歡,死亦何苦?但與其懷著期待死在仇人前頭,哪如親眼看到他們一個個身首異處來得痛快?!”

知道伯顏的心結很難打開,想了想,他又低聲補充道:“即便愛猷識理答臘真的饑不擇食,答應向淮安軍借兵。想要不驚動蒙元官府,能從水路運到直沽,再偷偷潛往大都城的我軍精銳,也不可能超過一個旅。三千兵馬猛然出手,打妥歡帖木兒一個出其不意沒問題,過後想長期占據大都,固守待援,則根本沒任何可能。到那時,這三千弟兄,就等於間接地死於你我二人之手!”

伯顏聽得愣了愣,咬著牙強辯,“畢竟能殺了妥歡帖木兒父子,讓大元上下群龍無首!主公渡過黃河北伐,必將勢如破竹!”

三千兵馬肯定守不住大都,哪怕是三千裝備了迅雷銃和神機銃的淮安精銳,在大都這種規模的城池上,隔著三步站一個,都很難站滿東南西北任何一面城墻。只是,在提出這個計劃的最初,他根本就沒想過讓那三千弟兄活著殺出去。包括他自己,也是死得其所。

“大元朝從來就不缺皇帝!眼下明知道咱們淮安軍沒功夫向北打,他們自己才內耗不斷。如果得知咱們的人已經進入了大都,他們立刻就會再度抱成團兒。哪怕咱們成功地將妥歡帖木兒和太子,還有妥歡帖木兒的其他幾個兒子全都殺掉,對於蒙元王公貴胄來說,也不過是再擁立一名皇帝的事情。萬一擁立的是個明主,主公北伐路上,反而會遇到更多麻煩!”路汶想了想,繼續輕輕搖頭,“況且,你的這個方案,還有一個非常大的漏洞。只是你眼下被仇恨蒙住了眼睛,自己沒發現而已。”

“漏洞?漏洞在哪?!”伯顏聞聽,立刻就顧不上再爭辯三千人的犧牲值得不值得,瞪圓了紅紅的眼睛,急切地詢問。

“哈麻!”路汶又看了他一眼,低聲吐出了一個名字。

伯顏身上的殺氣瞬間就降低了一大半兒,遲疑半晌,才低低地說道:“哈麻?他,他能起到什麽作用?只要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兩個帶兵入了城,第一個死掉的就是他!”

“眼下他還是大元朝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路汶搖了搖頭,笑著點醒,“妥歡帖木兒已經對他起了殺心,他可能一點兒都沒感覺到麽?還是他也像脫脫丞相那樣,對昏君忠心耿耿?明知掉早晚會被殺了祭旗,也低頭等死,絕不掙紮還手?!”

“這……”伯顏的臉色瞬間開始變白,額頭上緩緩冒起一股霧氣。作為前丞相脫脫的養子,他絕對不相信大仇人哈麻是個和脫脫一樣的忠臣。哪怕他現在自己為了報仇已經主動投靠了淮安軍,也依舊打心裏眼裏瞧不起哈麻,打心眼裏不相信,哈麻會像脫脫當年一樣,寧死要做一個千古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