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等待(中)

“錢糧?你是說打算讓蒲家自出錢糧?”一聽到“錢糧”兩個字,妥歡帖木兒肚子裏的無名業火就迅速減弱。

沒辦法,當年脫脫將國庫揮霍一空的窘迫情景,他到現在還記憶猶新。群臣的俸祿發不出,軍隊的餉銀沒地方籌措,連皇家每年例行布施給佛寺的香火錢,都得七裁八撤。虧得他當機立斷,撤換了脫脫,才終止了危機的繼續擴大。而此番被迫跟朱屠戶開戰,國庫裏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銀子和糧食,恐怕又要迅速見底兒……

“的確,微臣先前確有此意!”沒想到自己隨口編造出來的理由,居然能讓妥歡帖木兒恢復理智,大元丞相哈麻咬了咬牙,硬著頭皮繼續將謊言補充完整,“那蒲家仗著朝廷這幾年無力難顧,趁火打劫。要麽借口海上航路不暢,肆意截留市舶司的抽水。要麽就隨便派一只船過來,應付了事。臣查過戶部賬冊,這幾年蒲家最多一次,才給朝廷上繳了三百兩金子。而微臣剛剛在泥沽開設的海津市舶司,每月遞解到國庫的抽水都有足色赤金一千余兩!!”

“當真?可惡,這蒲家的狗賊真是該死!”妥歡帖木兒聞聽,又恨恨地拍案。不過這次針對的不是腳下群臣,而是遠在數千裏之外的泉州蒲家。

大元朝立國以來,對海上貿易,一直處於不聞不問狀態。所以當初建立的十幾個市舶司,在有心人的運作下,迅速就被消減成了兩個。而這兩家市舶司上繳給國庫的收入,也是逐年遞減。

先前妥歡帖木兒因為距離遠兼事情多,還以為泉州市舶司真的商情凋敝,舉步維艱呢。如今跟剛剛開設的海津市舶司一比較,才知道自己即位這二十余年來,到底被泉州蒲家給坑走了多少?!

仿佛唯恐他不會算賬,丞相哈麻的妹夫,禿魯帖木兒也磕了個頭,絮絮叨叨的補充。“啟奏陛下,海津市舶司,所停泊的商船主要跑的是淮揚和高麗,即便如此,每月都能給陛下賺回一萬貫銅錢。而那泉州市舶司,據聞與南洋諸國,天竺,乃至天方諸地都有商船往來,每月應得抽水恐怕是海津這邊的十倍不止。那蒲家卻仗著距離大都遙遠……”

“行了,別說了!朕知道了!”妥歡帖木兒用前所未有的力氣拍了下桌案,大聲咆哮。“爾等先前驅虎吞狼之策沒錯,錯的是朱屠戶,他居然放著蒲家不去搶,反而專搶朕的江浙諸路!該死,朱屠戶該死,蒲家更是該死。從世祖皇帝時就欺騙朝廷,一直欺騙到現在,應該被誅滅九族!”

對大元朝來說,十萬貫也不能算多,但每月至少十萬貫,一年下來,可就是百萬貫之巨。蒲家當初以三千趙家皇室子弟的腦袋做投名狀,從大元世祖皇帝那裏騙取了信任。而後其家族掌控泉州市舶司近八十載。如果每年按照貪墨一百萬萬貫計,那,那又是何等龐大的一筆巨款!

如果妥歡帖木兒這輩子都過得順風順水,他也許對金錢沒那麽敏感。而他偏偏是從小顛簸流離,窮到需要奇氏親手紡紗補貼家用的地步;即位初期又受制於權臣和瘋子太後,任何開銷都無法自主;前些年還因為變鈔和伐淮的失敗,兩度親眼目睹了國庫見底的窘境。因此,越算越生氣,越算越傷心,到最後,他甚至徹底忘記了自己今晚將哈麻等人召進皇宮中斥責的來由,一邊不停地咬著牙,一邊冷笑著補充道:“也罷,既然蒲家從沒拿朕當皇帝看,朕又何必替他家的興亡操心?等著,就依照你現在的策略,繼續等著。蒲家不主動向朝廷上繳錢糧,你就一兵一卒都不要發!”

“這……”沒想到妥歡帖木兒被自己和妹夫二人臨時編織出來的幾句瞎話,就說得出爾反爾。大元丞相哈麻一時間非常不適應,雙手扶著地面擡頭張望,眼睛當中寫滿了遲疑。

“起來說話,你還有什麽難處,盡管起來說。還有你們,定柱、汪家奴、月闊察兒,你們幾個也統統給我滾起來!”妥歡帖木兒被看得臉色微微一紅,皺著眉頭喝令。

“當初決定驅虎吞狼的人是你,今晚怪我等遲遲不出兵的是你,現在又決定不出兵的還是你!都登基二十五六年了,居然還沒個準主意!”月闊察兒等人俱是微微一愣,苦笑著磕頭,“是,臣等叩謝陛下隆恩!”

比起先前的翻臉不認賬,此刻勇於“改正錯誤”的妥歡帖木兒,更令他們失望。

皇帝是長生天的兒子,偶然翻雲覆雨一次,就像四季變化一樣,所有人都會認為正常。但一天之內就連續變化好幾次,就遠遠脫離正常範疇了。非但子民們會抱怨,其他“世間萬物”也會大受影響。

妥歡帖木兒卻絲毫沒察覺到諸位重臣的心理變化,扶著桌案喘了一會兒粗氣,又皺著眉頭發問,“雖然蒲家之惡,絲毫不亞於淮賊。但朕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淮賊把江浙給一口吞下。諸位愛卿,汝等可有良策,能令淮賊跟蒲賊鬥得兩敗俱傷之後,卻無法於江浙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