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破軍(下)

片刻後,伊萬諾夫又整理出兩個團的精兵,帶著剛剛反正的胡家軍,快步沖向打虎口。路才走了一小半兒,耳畔就聽聞“呯呯呯呯”的火槍射擊聲,先頭追隨胡深騎馬返回的趙不花等親衛,已經跟前來接替胡深守衛打虎口的浙軍各部,廝殺了起來。

話說那奉了石抹宜孫之命前往打虎口接管防務的陳仲貞,與胡深算得上是半個同鄉。彼此之間,還是沒出五服的姑表兄弟。先前聽聞石抹宜孫一口咬定自家表哥胡深有去無回,心裏頭難免產生了一些抵觸情緒。所以在召集兵馬和趕路的時候,當然也是拖拖拉拉。

好不容易順著後山腰走到了打虎口南側,正要去接管防務,卻又被胡深的同父異母胞弟胡亮給擋住了去路。

後者雖然是庶出,但是在龍泉胡家,也是數得著的少年才俊。以往跟著胡深一道,沒少與陳仲貞、曲瀚、王章等人喝花酒,彼此之間都算是有不淺的交情。故而陳仲貞見他帶領兵馬擋在了通往陣地的山路上,也不好立刻就翻臉。策馬沖到隊伍前,將令箭向半空中舉了舉,大聲喊道:“胡老七,你發什麽瘋?老子奉大帥之命前來增援你,你憑什麽不讓老子的人上去?!”

“呀!是陳四哥!”胡亮聞聽,趕緊跳下來馬來躬身施禮。“怎麽把您給驚動了?我哥帶人去炸淮賊的火炮,臨行前有過吩咐,只要他沒回來,就不準放任何人進寨。您也知道他那個火爆脾氣,我這要是隨隨便便把您給放進去,他回來之後,我還有得活麽?”

陳仲貞聞聽,立刻笑著撇嘴,“放屁!你少給我糊弄人?你哥是什麽性子我還不清楚?他動誰也不會動你!況且老子還奉了石抹元帥的將令!”

“誰的將令也不成啊。陳四哥您又不是不知道,那石抹宜孫身邊的葉都事,向來就跟我哥不對付。這眼看著我哥就要立下驚天大功了,他就趕緊派人來分一勺子。但陳四哥您不是那種人啊,您跟我哥是什麽交情,犯得著為了這一勺子功勞,把多年兄弟情分都冷了麽?”胡亮的謊言被當眾戳破,卻也不尷尬。又沖著陳仲貞深深施了一個禮,繼續舌燦蓮花。

“這……”陳仲貞擡頭朝山前看了幾眼,卻因為所在位置稍低,目光根本無法翻越山脊。而耳畔傳來的嗩呐聲,分明又預示著胡深正率領兵馬跟淮安軍亡命廝殺。在勝敗沒分出來之前,自己就去抄胡深的後路,的確不那麽仗義。況且石抹宜孫只是擔心淮賊逆襲打虎口,如今打虎口上分明還有胡家的人駐守,自己稍等片刻,待山前分出了勝負再去接管防務,想必也來得及。

想到這兒,陳仲貞又是微微一笑,“奶奶的,你小子這張嘴巴,死人都能說翻了身。有這麽好的口才,你先前怎麽不勸住你哥,叫他不要沖出去冒險?那胡大海的炮是好炸的麽?雖然你們五百年前都姓胡,他也不會把大炮白送給你哥啊!”

“不是我沒勸啊,陳四哥,您可不知道,我哥這幾天來被姓葉的欺負得有多慘啊!明明把弟兄門從山脊上往後撤十幾二十幾步,就能躲開淮安賊的炮轟,可他就不是不讓我哥躲。敢情,死的不是他葉家的子弟,他不心疼。把我們這一萬胡家子弟全填進去,他葉琛照樣加官晉爵!”胡亮把嘴巴一咧,大聲訴苦。

這話,可是說道了很多人心裏去。刹那間,陳仲貞身後就響起了一片竊竊私語聲。與胡家軍相似,他們這些“義兵義將”,大多出身於處州望族陳家。要麽為陳姓子弟,要麽為陳氏的莊客佃戶。這些年來跟在陳仲貞身後對抗土匪流寇,算是為了保衛父老鄉親。可無緣無故拉到樊嶺周圍來挨炸,又是圖個啥?

陳仲貞心裏,其實也覺得胡深冒險出擊之舉,是被葉琛所逼。但是他卻性子相對綿軟,不願意背後議論人。因此皺了幾下眉頭,壓低了聲音說道:“葉大人讀了一肚子聖賢書,心腸應該沒那麽壞。況且咱們守在這裏,也是為了守各自的家。你沒聽說麽?那淮安軍每到一地,就要攤丁入畝!”

“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呢!”胡亮搖了搖頭,不屑地撇嘴,“我倒是聽說,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至於攤丁入畝,倒也無所謂。那淮安軍不是還有個按軍職和軍功授田呢麽?大不了老子去當兵吃糧,待搏他個將軍出來,少不得又給家裏頭賺回來幾千畝!”

“嘶——!”陳仲貞明顯感覺到對方的話不對勁兒,但是又不知道從何駁斥起。拜四下流傳的報紙所賜,淮揚那邊的各項政令,他都有所耳聞。特別是一兩個月前推出的那條按軍職和軍功授田,簡直讓他羨慕得眼睛發紅。如果朝廷也按照這種辦法,他陳仲貞和他身邊的這些陳族子弟,就能給家族賺回幾十萬畝良田。足以抵償攤丁入畝和減租減息所帶來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