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歷史的塵埃(下)

當年若不是吳良謀毛遂自薦,帶領一眾山陽子弟從排水溝裏鉆入淮安,自內部打開了城門。以彼時徐州左軍的兵力和實力,即便將淮安城強行攻破,自身也得傷筋動骨。根本無法繼續在城中站穩腳跟,更甭提日後南下揚州,打出如今這般豐碩的基業了。

所以,韓建弘雖然在那天晚上失去了一條腿,卻一輩子以此為榮。每逢有人當面提及,他都會非常開心地跟對方講述描繪整個破城經過,縱百遍而不厭。只是,今天他的談興剛剛被幾個下屬蓄意給勾起來,就被門外一陣突如其來的喧鬧聲給打了各粉碎。

“誰在外面喧嘩?老覃,麻煩你出去看看!”就像剛剛進入洞房卻又被強行拎出來陪客的新郎官一樣,韓建弘心中說不出有多窩火了。立即板起臉,大聲吩咐。

“是,大人!”書辦覃不如站起身,一邊慢慢吞吞往外走,一邊絮絮叨叨地抱怨,“估計又是戶科那邊,那幫家夥,一天到晚就沒個清靜時候!這不快入秋了麽,前年分下去的地,又該收一批糧食回來了!”

大總管府推崇集中處理公務,將八局一院兩處,都紮堆兒湊在一座院落內。於是乎,其他各級官府就上行下效,將治下各科各曹,也盡量安置於同一個院子。哪怕一時安置不開,也會擺在相鄰的地段上,方面彼此往來。

故而,韓建弘等人所在的揚州路兵科,左側緊鄰著的就是揚州路戶科。但是與兵科每天門口羅雀的情況大相徑庭,戶科那邊,從早到晚都是賓客盈門,高朋滿座。就差一點便要將房頂都擠出個窟窿來了!

然而,今天的情況的確有些特殊。書辦覃不如剛走到兵科的內堂口,連頭都沒從門簾探出去,就立刻倒退著返了回來,“大人,不是,不是戶科,是咱們,咱們兵科。好多人湧進了院子裏,負責維持秩序的城管都快擋不住了。大人,您趕緊出去露個面吧。要不然,就得出大事兒了!”

“來找咱們?你們貪墨別人的退役安置費了?”韓建弘聞聽,立刻被嚇了一跳,質疑的聲音脫口而出。

前一段時間他自暴自棄,所以對兵科的日常事務不聞不問,全憑著副知事唐濤和書辦覃不如等人打理。而據他觀察,這幾個下屬都有些小家子氣。每月目睹上數千貫的退役士兵安置費用從眼前滾過,難保不會動一些花花腸子。

“沒有!”副知事唐濤等人聞聽,立刻跳起來,異口同聲地否認。“大人,冤枉!我等冤枉!我等都是聖,都讀過聖賢書,知道國法和廉恥!”

“沒有就好,不需要喊這麽大聲!沒有的話,無論什麽人打上門來,韓某都未必怕了他。否則,哪怕你等只克扣了一元一文,韓某說話都硬不起來,也很難保證你們平安無事!”未曾想到眾人的反應如此激烈,韓建弘愣了愣,冷笑著補充。

唐濤等人聽了,臉色頓時又是一紅。猶豫再三,終於用蚊蚋般的聲音回應,“晚,每月晚發一兩天,肯定是難免的。您老想想,光是揚州城,需要定期給傷殘緊貼的,就千八百號人呢。還有許多傷兵家不在揚州,屬下們還得再專門走手續給他撥往地方。所以,所以,屬下,屬下等有時候怕,怕錢放在屋子裏不安全,就,就將其存進淮揚商號櫃上。隨時用到時,隨時再去商號支取!”

“該死!”韓建弘聞聽,忍不住低聲斥罵。“你們幾個蠢貨!每月那麽高的俸祿難道還不夠花,還打這種齷齪主意?萬一被內務處查到,你們就等著去挖一輩子煤吧!”

作為曾經的鹽政大使,他當年每天過手的銅錢就有數千貫。任期內親手查出並處理的內鬼也超過了百人,所以太清楚金錢周轉方面的貓膩了。

錢存在商號的櫃上,是有利息拿的。雖然商家給的點數不會太高,但數千貫的額度,每多存一天,就能多出幾百文的錢息來。這些生出來的錢息,當然不會與本金一道發給退役老兵們。而是神不知鬼不覺地變成了油水,進入了幾個當事人的腰包。

“大人饒命,我等以後再也不敢了!”被韓建弘身上突然冒出來的淩厲殺氣嚇得亡魂大冒,幾個兵科衙門的屬吏登時跪倒於地,大聲求肯。“我等,我等也是從別處學來的這招。我等以後真的不敢再幹了,請大人手下留情!”

“留情個屁,老子自己都得被你們活活害死!”韓建弘惡狠狠地瞪了眾人一眼,心中比接連吃了一百只大蒼蠅都要難受。

其實按照大總管府當前所頒布的律法,唐濤等人的作為即便被抓到,也很難被定罪。但這種齷齪手段,卻令他沒法不感到惡心。“你們這幫王八蛋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啊?每月好幾貫的俸祿,年底還有大把的分紅。你們就差那幾百文了?還是不占點兒便宜就覺得自己虧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