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討伐(上)

“什麽?這,這怎麽可能?”盡管連日來心臟已經得到了極大的淬煉,陳亮也被震驚得身子一歪。多虧用手撐住了桌案,才勉強沒有當場栽倒。

他吃驚的不是淮安軍找上了蒲家,畢竟朱重九遇刺之後,淮揚內部人心動蕩,急需一場必勝之戰來提高凝聚力。他吃驚的是,朱重九居然恬不知恥,要求雪雪幫忙斡旋,讓蒙元朝廷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把泉州港一口吞下!

這簡直就是異想天開!那泉州港雖然不大,卻是大元朝的厘稅重地,立國時七大市舶司幾經裁撤,最後只留其三,泉州便是三個裏邊的一個。而如今,慶元市舶司又早就落入了海賊方國珍之手……

換句話說,大元朝如今只剩下了兩個市舶司,廣州和泉州。如果泉州再被朱屠戶給強占了去,則就剩下了廣州一個。而廣州距離大都又路途遙遠,每年從海貿上所抽的厘金,根本沒機會運到大都。

哈麻是大元的丞相,不是朱家的。即便他的弟弟跟朱屠戶暗中勾搭,滿朝文武當中哪怕還有一人腦袋沒被馬踩過,也不會讓朝廷眼睜睜地看著朱屠戶去砸自己的飯鍋。然而,對於參軍陳亮來說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在布日古德眼裏,卻非常順理成章,“怎麽不可能?”輕輕撇了撇嘴,他冷笑著說道,“那泉州蒲家天生反骨,早在三年前,就已經借口陸路不暢,大肆於海上漂沒本該解往朝廷的厘金了。今年更狠,從年初到現在,只往直沽那邊發了一批海船,上交二十斤南珠,金子三百兩,剩下的全都是些不值錢的稻米。連往年的一成都不足。他既然有臉推說是在海上遇到了風暴,就別怪朝廷對他心狠!”(注1)

“可,可他,他們畢竟,畢竟還交了一點兒!”參軍陳亮雖然不太懂俗務,卻也知道三百兩黃金實在少了些。猶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替蒲家辯解。

“你以為珠子還像往年那樣值錢麽?人家淮揚商號早就有了點珠之術,同樣的大小珠子,如今在揚州已經論簸箕賣了!而三百兩金子能幹什麽?買個縣令當都不夠吧!況且朝廷只要一聲令下,就能在直沽重開市舶司。屆時,買賣就放在皇上眼皮底下,不比放任蒲家守中強?!”也不知道是被高人私下裏指點過,還是天生精明,副萬戶布日古德撇了撇嘴,將陳亮駁得體無完膚。

“可,可……”參軍陳亮再也找不到保住泉州的理由,卻又不甘心,頂著滿臉油汗,繼續結結巴巴地苦撐,“可大元朝,大元朝的臉面。那泉州畢竟是大元朝的地方。若是,若是朝廷按兵不動,豈不,豈不讓天下,天下忠義之士心寒!”

“這你又錯了!”布日古德繼續冷笑著搖頭,“蒲家要是忠義,這天底下,就沒有背信小人了。知道嗎?那蒲家勾結大食海商,早有不臣之心。其麾下的‘亦思巴奚’兵,裏邊全是天方教徒。非但不肯聽從官府號令,只唯蒲家馬首是瞻。就連當地其他大族,也深受其荼毒。如果朱屠戶肯跟他們拼個兩敗俱傷的話,剛好給朝廷解決了一個心腹大患!”(注2)

“這……”陳亮徹底啞口無言了。既然泉州蒲家早已經有了擁兵自重的心思,朝廷借朱屠戶之手消滅他,就無可厚非。只是,大元朝廷真的能坐收漁翁之利麽?恐怕到時候,收到好處的永遠是極少數幾個人。而泉州城被朱屠戶吞進了肚子,卻誰也不可能輕易再讓他吐出來!

“陳秀才,你還年青!”見陳亮眼睛裏寫滿了茫然,布日古德同情之心大盛。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安慰。“這世界上,若是非忠即奸的話,那就啥事兒都簡單了。算了,現在跟你說你也聽不懂。慢慢瞧著吧,今後,有的是熱鬧可看!”

“嗯!謝謝布日大哥!”陳亮被拍了身體又晃了晃,然後用力點頭。

按照對方的叮囑,接下來日子,他每天都瞪圓了眼睛。果然發現了更多“有趣”的東西。

雪雪效仿關羽關雲長,單刀過河赴會。然後據說當面斥賊,將朱屠戶麾下的臂膀馮國用罵得無言以對。最後,雙方商定以黃河與濰水為界,再度罷兵止戈。

因為拜服雪雪的忠勇,朱屠戶的臂膀馮國用,答應以每斤七十文的高價,向北方商戶,每年至少收購五百萬斤羊毛。超出五百萬斤者,則依行就市。除非戰火重燃,令交易中斷。否則,雙方按月在海門港交割,貨到款付,互不拖欠。

而為了照顧陷入賊人治下百姓的生計,彰顯皇家恩典,雪雪答應,向朝廷諫言,在直沽港和更北的獅子口,各開設一市舶司,供民間商旅往來。但如果朝廷不予通過,則對雙方的羊毛交易不構成任何影響。

消息傳回,整個禦林軍上下歡聲雷動。人人皆贊,雪雪將軍有“顯靈義勇武安英濟王”之能,德被蒼生。(注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