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建章立制(下)

“嗯——!”朱重九呻吟著揉了下鼻子,發現自己的鼻尖有點兒歪。

劉基的話雖然文四駢六,並且用了許多典故,但最基本的意思卻表達得非常清楚。那就是,你朱重九原來沒兒子,所以怎麽任性胡鬧都能理解。反正最後即便打下江山來也不知道會便宜了誰,所以原來你就幹脆由著自己的性子胡折騰,哪管自己死後洪水滔天。

但是現在不行了,你朱重九也是有兒子的人了。你將來必然會建立一個新朝代,八百年也好,四百年也罷,那就得講點兒規矩。該復周禮就復周禮,該興漢法就興漢法。重農抑商,禮賢下士,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求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東拉一條,西扯一條。總是先出了問題再補窟窿,總是只看眼前利益,過一天算一天!

“伯溫,眼下還未出正月。”沒等朱重九想起來該如何回答劉基的話,軍情處主事陳基搶先笑著提醒。

“是啊,劉參軍。如此大的事情,怎麽可能三兩句話就定下來!”平素和劉伯溫關系不錯的馮國用,也笑呵呵地說道。

非但他們兩個,其余在場眾文武,也覺得劉基今天的提議有點兒不合時宜。紛紛開口附和:“臣以為,此事不急在一時!”

“多練兵,廣積糧,緩稱王,此乃主公親口所提出來的國策。劉參軍,你是不是太著急了些!”

人都是爹娘養的,誰還不通個情理?主公為無後之事已經煩惱多年了,好不容易才得到個喜訊,你劉伯溫就非要給他填點堵。這不是沒事兒找事麽?況且這建章立制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稍有錯失,就會影響整個淮揚系的前途。

然而,劉伯溫卻對這些善意的提醒聲置若罔聞,笑了笑,傲然反駁道:“諸君可知,前宋因何而亡?文恬武嬉,朝令夕改。乃至女真人已經殺到了汴梁城下,滿朝文武猶在夢中!”

這話,就說得越發過分了。

的確,大宋是因為文恬武嬉,開春頭一個月朝廷基本不理政務而日漸衰敗。也的確,大宋從仁宗皇帝開始,就日日琢磨著變法,結果變來變去,把自己硬生生給折騰死了。可大宋是大宋,與淮揚有什麽關系?大過年的誰不想聽幾句吉利話,就你劉基,卻像只烏鴉般叫喚個沒完。

當即,老長史蘇明哲先冷了臉。用包金的拐杖狠狠敲了下地面,沉聲呵斥:“劉參軍,請慎言!自你入主公幕府以來,主公雖然未曾對你言聽計從,卻也始終視你若肱骨臂膀。你豈能在主公大喜之日,出言詛咒整個淮揚?!”

“是啊,劉大人,你今日究竟為何而來。欲賣直邀名乎?抑或嫌主公待你不夠仁厚,急揍一曲長鋏歸來兮?”戶局副主事李慕白一直就看劉伯溫不太順眼,見連老長史蘇明哲都不再對其忍耐,立刻站出來,跟此人劃清界限。(注1)

“劉參軍此言甚矣!”

“劉參軍今日舉止太過!吾等雖然不才,卻也知道輕重。哪個敢像劉參軍,每每口不擇言?!”

其他在場文臣,除了胡大海之外,也或多或少,對劉基表達了不滿。平心而論,朱重九這個主公,除了行事不拘古禮,對商販百工過於器重之外。其他方面,絕對堪稱一代明君。氣度恢弘,心胸寬闊,從不因言而罪人。待麾下文武也推心置腹,禮敬有加。該給的待遇一點都不比蒙元那邊少,而淮揚系有了發展,還懂得立刻跟大夥有福同享。

像這樣開明寬厚的主公,你上哪找第二個去?你劉伯溫為何還不知足,非要一次次當眾令他難堪?

倒是武將那邊,大夥出於佩服的原因,沒有人立刻加入對劉基的聲討。反而由胡大海帶頭出面,先用咳嗽聲打斷了眾人的質問,然後笑著給雙方找台階下,“伯溫,你最近是不是勞心過度了,有些口不擇言?主公,各位同僚,且聽胡某說一句。伯溫他向來就是個直心腸,最近可能忙暈了頭,大夥切莫跟他認真計較!”

誰料,他不和這番稀泥還好,一和稀泥,劉基反倒更來了勁兒。只見此人,先整頓了一下衣冠和袍服,然後給胡大海鄭重施禮,“多謝胡將軍替劉某美言,但劉某卻知道,自己現在清醒得很。”

隨即,他再度躬身,又給蘇明哲行了個長揖,“也多謝蘇長史提醒,令下官更堅定了今日報主之心。大總管待劉某之厚,不亞於當年燕王之待樂毅,信陵君之待侯嬴。是以,下官才不敢屍位素餐,對我淮揚眉睫之危裝聾作啞!”(注2)

沒等蘇明哲反駁,他再度轉頭,沖著朱重九又是一禮,“主公當日與微臣有約,主公當若秦王,微臣當效鄭公玄成。此語,微臣沒齒難忘。但不知道主公依然記得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