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雷雨(上)

“喀嚓嚓——!”天空中響起一聲驚雷,將汴梁城內的雕梁畫棟震得搖搖晃晃。

紅的,紫的,藍的、綠的、橙的、灰的,一道道閃電像群蛇般劃過夜空,將黑漆漆的夜空劃得支離破碎。每一道閃電兩起,都將暴雨中的汴梁照得亮如白晝。而每一道閃電過後,整個城池就陷入更深的黑暗,墨一般的黑,濃得令人幾乎無法呼吸。

電閃雷鳴中,左丞相杜遵道的身影,顯得格外蕭索。屋子裏點了很多燈,每一盞都跳動著橘黃色的火焰。但是由於書房太大的緣故,這些燈所散發出來的光芒,依舊無法有效地驅逐黑暗。以至於杜遵道每走幾步,身子就在燈光與陰影間穿梭,看起來飄忽來去,宛若一只活著的幽魂。

他的聲音也冰冰的,隱隱透著股子寒意,“右丞相走到哪裏了?他還想趕在少主的壽誕之前回來麽?”

“今天正午驛站來信說已經到了中牟。但索河暴漲,把幾座木橋全給沖垮了。劉丞相的車駕無法過河!”羅文素弓著腰走上前,低低的回應。

“孽障!”杜遵道低聲唾罵,也不知道是罵外邊無邊的狂風暴雨,還是罵自己的老搭档劉福通。“黃河上的汛情如何?下遊出現洪災了麽?”

“據咱們的巡河哨騎查驗,開封府周圍二百裏的大堤皆平安無虞。”羅文素想了想,繼續低聲回應,“此皆賴北岸新河分流之功。當年賈魯治河,便采用了先疏後堵之策。先從北岸泄了一半兒的水量,然後才開始著手修復的舊道河堤。”

“孽障!”杜遵道又罵了一句,焦躁地在書房中繼續踱步。

劉福通被風雨所阻,未能按時返回汴梁。黃河上的秋汛雖然來勢洶洶,卻奈何不了南岸的數百裏長堤。從汴梁往下一直到徐州,當年的豁口已經全都被堵住。據說朱重九還不惜血本地在豁口處用了大量的水泥。以確保黃河發洪,再也淹不到當年原本屬於趙君用的歸德府。如今那裏經過了一年的開墾,淤積了河泥荒野裏,已經重新出現了大塊大塊的麥田。再過上兩年,麥田就可以連成片,淮安軍就能收獲成千上萬石糧食!

一旦補上了糧食這個短板,淮安軍就徹底一飛沖霄。這種趨勢,誰也無法阻擋。除非,除非老天爺再度發威,用洪水將那些農田第二次沖成澤國!

“喀嚓!”“喀嚓!”外邊的閃電一道接著一道,劈得房梁簌簌土落。當值的相府侍衛們雖然都披著蓑衣,卻依舊被雨水澆了個通透,一個個冷得嘴唇發青,身子如篩糠般抖個不停。

這樣狂暴的天氣,連猛獸都寧願躲在山洞裏不出來捕食,卻阻擋不了人類彼此間亮出獠牙。

杜遵道很快就看到了門口侍衛們的狼狽狀,三步並作兩步沖出來,指著當值的百夫長大聲喝到,“才三兩滴小雨,就把你淋成了如此模樣。老夫將來如何仰仗爾等沖鋒陷陣?來人,給我把他拖出去,斬首示眾!”

“饒命,丞相饒命!”倒黴的百夫長沒想到自己站在院子裏執勤也能禍從天降,趕緊趴在泥水中,重重磕頭。

但杜遵道卻越看越生氣,用力一拍門框,“人呢,都死哪去了。老夫的命令,莫非在相府裏都沒人聽了麽?”

“是!”兩側廂房裏,數名家丁沖出來,架起倒黴的百夫長,倒拖著向外拉扯。

那百夫長依舊不甘認命,繼續扯開嗓子大喊大叫,“丞相,丞相,屬下對您忠心耿耿,忠心耿耿。屬下當年潁州起事時就跟了您,親自替您擋過箭,親自替您……”

“轟隆隆——”一串炸雷滾過,將他的求饒聲吞沒在風暴中。

“孽障!”杜遵道沖著聲音消失處罵了一句,轉過頭,繼續瘋狂地在屋子內踱步。門口的眾侍衛兔死狐悲,嚇得連哆嗦都不敢哆嗦,努力挺起腰杆,咬緊牙關苦撐。

“要不然……”實在受不了相府內壓抑的氣氛,羅文素弓著身子追了幾步,低聲提議,“下官派些教中長老下去,把寧陵的哪個口子再……”

“住口!”杜遵道立刻停住了腳步,對他怒目而視,“你怎麽敢打河堤的主意?萬一事敗,你我豈有葬身之地?”

“是,下官知錯,請丞相息怒!”羅文素被打得打了個冷戰個,趕緊躬身謝罪。

“你知錯了,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你,你什麽都不知道,鼠目寸光!”杜遵道滿腹的郁悶,卻一下子找到了發泄口。將目光轉向他,斥責的話語滔滔不絕。“你以為脫脫是被朱重九一個人弄死的麽?大錯特錯!他為了速戰速決,炸開了黃河大堤,老天都不能容他!所以不光朱重九要殺他,黃河兩岸的百萬冤魂要殺他,蒙元朝廷,從上到下,也都巴不得他死。所以他死得窩囊至極,到最後都閉不上眼睛。而你,明明看到前車之鑒,你還要老夫東施效顰,你,到底安得是什麽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