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負荊(下)

想到那些被偷賣出去的火藥將來會炸在淮安軍的頭上。再想想吳良謀和劉魁兩個好兄弟平素對自己的叮囑,韓建弘就覺得自己沒臉再去面對任何人。猛地將頭一低,沖著議事堂中的朱漆柱子就撞了過去!

“你想幹什麽?!”朱重九手疾眼快,一把將韓建弘的腰帶抓住,隨即一記“扛豬”,狠狠地慣在了地上,“你是想告訴別人,朱某大事未成就開始屠戮功臣?還是想替別人隱瞞,讓朱某無法追查到底?!”

“都督!”韓老六被罵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趴在地上,放聲大哭。

死並不可怕,他兩年多以前傷口感染,已經死過一次。是自家主公不惜一切代價,才將他的小命兒從閻羅王那裏給搶了回來。但是,如果他剛才真的撞死在議事堂的柱子上,消息傳揚出去,必然給人造成朱重九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的印象,他的兩個好兄弟吳良謀和劉魁,還有其余當年山陽湖畔被家族當作賭注送入淮安軍的眾多同鄉,也不可能不受到波及。

哪怕是吳良謀和劉魁兩個再主動帶頭跟他劃清界限,哪怕是自家主公朱重九努力忘記自己的存在,結果都是一樣。因為人不可能忽略他留下來的陰影,而吏局和兵局各級主事們,從此也不可能放心地再把任務交給山陽籍的任何人。

“姓韓的,今天不把事情弄清楚,你想死沒那麽容易!”見對方好像已經放棄了自殺的念頭,朱重九松開手,咬牙切齒地發出威脅。“弄清楚之後,該是什麽罪,就什麽罪。朱某可以保證不牽連你家中任何人。可是如果你敢繼續給老子搗亂,哼哼,老子,老子就……”

大聲獰笑著,他想威脅殺掉韓老六全家。然而這兒終究不符合他自己的秉性,咬了咬牙,繼續補充道,“老子就將你燒成灰,然後混進鐵水裏頭鑄成小人,跪在大總管府門口。讓過往弟兄,都知道你韓老六是個敢做不敢當的殺材,讓你跟秦檜那樣遺臭萬年!”(注1)

“都督,都督,末將不敢了,末將知罪,末將願領任何責罰!”韓老六被嚇得又打了個哆嗦,哭聲戛然而止。作為如假包換的本時空土著,鑄成鐵人跪一輩子,對他來說比抄家滅族還要殘忍十倍。畢竟在民間信仰裏頭,刀砍了腦袋不過碗大個疤,二十年後還能再轉世。而骨灰鑄鐵長跪,可是幾萬年後都不得超生。

“你給我站起來!”朱重九狠狠瞪了他一眼,氣哼哼地命令。隨即,再度將目光轉向逯魯曾和蘇明哲,“你們兩個那邊,還有什麽發現了罪行但沒有上報給我?不用替他隱瞞,他是自己作死,怪不得任何人!”

“關於韓大人的事情,的確已經都查清楚了。”逯魯曾想了想,盡量用平和的語氣回應,“吏局組織人手,核查了過去兩年多來鹽政方面所有公務的處理記錄,韓大人並沒有徇私枉法。過去兩年吏局對他的考績,也都是中上等!”

“整體來說,韓大人舉薦的那些親信,表現並不比其他同僚差!”蘇先生雖然恨得牙根癢癢,但看到韓老六伏地痛哭的模樣,心頭也開始發軟。接過逯魯曾的話頭,主動替當事人說好話。

“你們兩個什麽意思?能不能說清楚些,別兜圈子!”朱重九無法適應二人態度的變化,皺緊了眉頭,沉聲追問。

“主公見諒!”逯魯曾拱了下手,非常認真地解釋,“吏局的考核結果表明,韓建宏大人在鹽政大使的任上,並無太大過錯。而我淮揚先前的律法,並沒有不準官員推薦人才這條。至於他的家人在幫人寫薦書時收取好處,還有所薦舉之人偷賣火藥諸事,需要分開處理。一件是一件,不可籠統地混為一談。”

“祿大人?”韓建弘艱難地擡起頭,看著面沉似水的逯魯曾,滿臉難以置信。

按照他先前的想法,主掌吏局的逯魯曾,肯定要拿自己的人頭來殺雞儆猴,所以一開始,他就把主要裝可憐對象放在了朱重九身上。誰料最後,居然是最不可能給自己求情的人,先開始想方設法替自己開脫了起來。

“微臣以為,韓大人最初的一些行為,或許是出於公心!”讓他更無法理解的是,接下來,平素從唯朱重九馬首是瞻的蘇明哲,居然也主動替自己說情。只見老長史身體顫顫巍巍,顫顫巍巍,目光卻始終與朱總管坦然相對,“當初我淮安軍的確人才匱乏,主公也曾經說過,讓大夥舉賢不避親!”

“你說什麽?!”話音未落,朱重九已經勃然大怒。三兩步走到蘇明哲近前,俯視著他的眼睛,“我什麽時候下過這種荒誕的命令?難道沒有了他韓家莊的子弟,我淮安軍就得散了架子不成?”

“主公的確說過!”逯魯曾主公上前,與蘇明哲一道分擔來自頭頂的壓力,“當時我淮安軍前途遠不像現在一般明朗,蘇先生幾度花費重金到揚州和江南搜羅人才,結果都差強人意。而緊跟著主公就又打下了高郵和揚州,地盤擴張過快。連各地縣衙裏六房書辦都湊不齊,更甭提大總管府、淮揚商號,還有各軍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