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潤物(下)

“我等,我等臨來之前,已經得到過吩咐。不能,不能給叔父添麻煩。要從,從一個小兵做起!”聽朱重九說得鄭重,彭早柱趕緊起身回應。

對於後者的話,他並不完全理解。老子打江山兒子享受余蔭,乃天經地義。但這並不妨礙他在表面上對朱重九示以贊同。

其他幾個少年的想法,也跟彭早柱差不多。也紛紛站起身,做出一幅準備從頭幹起的模樣。

朱重九見此,也不再深說。反正還有講武堂的一年打磨,足夠將這些二代們打上淮安軍的印記。至於今後出息,憑著他們早早打下的基礎,即便自己不照顧,他們也不會落在普通人的後面。

“原來沒感覺,這次去了汴梁,才發現揚州比其他地方繁華太多!”察覺到氣氛不對勁兒,潘封給彭早柱使了個眼色,努力將話頭往別處引。

“是啊,我們前後走了不過一個多月,回來一看,又有幾十家店鋪開了張。”彭早柱心領神會,很誇張地大聲附和。

“可不是麽?八十一叔這邊什麽都能買到,汴梁那邊,有時候拿著銅錢都找不到賣東西的地方!”

“東西幾乎都是從淮安運過去了,價格比這邊貴了足足兩倍還多!”

眾少年七嘴八舌,亂紛紛地議論。起初,還有幾分故意恭維的成分在,說著說著,就忘記了先前的目的。將汴梁那邊與淮揚各地的異同,逐個比較了起來。

無論城池規模還是人口數量,汴梁都絲毫不亞於揚州和淮安。但雙方市井間的繁華程度,卻是天壤之別。采用了大量水力機械的淮揚工坊,令許多商品的成本降低到令人發指的地步。而這些商品到達了汴梁之後,又以相對優秀的質量和精美的工藝,將當地貨打得落花流水。

如此一來,必然導致財貨迅速朝淮揚集中。當地土貨越是賣不出去,老百姓手中的余錢就越少。老百姓手中越缺乏余錢,就越舍不得將其花出去。惡性循環一開始,就很難知道盡頭。但與日益凋敝的民生形成鮮明對比,某些汴梁紅巾的實權人物,卻總能輕松地掌握大筆財物,日子越過越奢靡。

少年們沒學過經濟學,無法解釋他們看到的怪異景象。但是他們卻憑借敏銳的直覺,發現了汴梁紅巾的前景不妙。照目前態勢發展下去,淮安軍哪怕是不動用武力,也能一點點將周圍的許多勢力,包括汴梁紅巾給逼上絕路。並且這個速度絕對不會太慢,也許是五年,頂多是十年,就完全可以看到結果。

“咚咚咚……”木樓梯口處,傳來一陣腳步聲。酒樓的夥計端著精美的漆盤,將幾道剛剛出鍋的菜蔬呈了上來,趁機撤走幾個被掃蕩得差不多的殘羹冷炙。少年們的談性被美食打斷,開動筷子吃了幾口。然後又在不知不覺間轉向了其他話題。

“八十一叔這邊的老百姓,看著都跟別的地方不一樣!”張氏三雄的遺孤張洪生朝夥計們的背影消失處看了看,感慨地說道。“在汴梁那邊,大夥出去吃飯。掌櫃和夥計都一起打哆嗦,好像咱們吃飯不給錢一般!”

“那邊就是不給錢!”他的叔伯兄弟張洪亮不勝酒力,紅著脖子回應。“我親眼看到過,掌櫃的跟在後面求告,被他們一巴掌打了個滿臉花!”

“胡說,都是紅巾軍,怎麽可能如此不堪!”彭早柱狠狠瞪了張家老二一眼,低聲打斷。“劉帥在時,對軍紀要求也是極嚴的!”

“關鍵是劉大帥不在,其他人又忙著爭權奪利!”張洪亮梗起脖子,毫不畏懼地反擊。“杜遵道想爭權,就得許給底下人好處。他本人有拿不出實際的東西來,所以幹脆任由下面的人貪贓枉法,橫行霸道。等劉大帥回來,發現不管不行了,就得下手懲治一批人。然後就會失去那些官吏的擁戴。他杜某人的目的就徹底達到了,神不知鬼不覺!”

“嗯?”朱重九的注意力被張洪亮所吸引,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朝後者打量。

他發現,這個張家老二身材遠不及其他少年粗壯,眼神看起來卻明亮許多。即便是在酒醉的情況下,說出來的話依舊有根有據,條理分明。

相比之下,彭早柱的性子就有些粗疏了,並且總還自以為是。只見他輕輕在張洪亮的後頸上掐了一把,低聲數落,“你又不是杜遵道的幕僚,你怎麽知道他到底在謀劃什麽?!他雖然跟劉大帥將相失和,但也不至於拿整個汴梁紅巾的前途做賭注!”

“那可未必,江山不是他打下來的,他賣了也不心疼!即便爭不過劉大帥,他還能去投蒙古朝廷呢。官照做,錢也不比這邊少拿!”張洪亮又低低的回了一句,把頭紮進自己的餐具裏,悶頭大嚼。因為目光敏銳,他比別人看到了更多的陰暗。所以對除了淮安軍之外整個紅巾軍的前途,都不報任何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