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借刀(下)

“是!老奴將陛下送回禦書房後,就去找奏折!”樸不花趕緊大聲回應,隨即,又回過頭來,滿臉惶恐地提醒,“陛下,這可已經是三更天了!老奴把奏折取來給您擺案頭上,您明天早晨過目也不遲啊!”

“叫你幹什麽就幹什麽,哪那麽多廢話!”妥歡帖木兒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頭湧過一陣莫名其妙的煩躁。“莫非你還要替朕做主不成?”

“陛下恕罪!”樸不花嚇得立刻趴在了地上,叩首不止,“老奴,老奴沒有這個心思,老奴,老奴真的沒有這個心思啊!”

“諒你也不敢有!”妥歡帖木兒回頭向廣寒殿處掃了一眼,聲音陡然增高了數倍,“該給你的,朕一份都不會少了你。不該給你的,你也別太貪心。否則,即便朕念舊情,祖宗家法也容不得你!”

罵過之後,擡腳將樸不花踢在一邊,大步流星走入黑暗!

“陛下,陛下慢走,來人啊,趕緊給陛下掌燈!”樸不花在地上打了個滾,大喊大叫。

立刻有幾名手腳麻利的小太監,撿起燈籠,小跑著去追妥歡帖木兒。樸不花自己,則趁著大夥不注意,悄悄爬了起來,沖著廣寒殿外輕輕擺手。

“回宮!”廣寒殿通往外邊的木橋上,二皇後奇氏的臉色看上比冬天的雪月還要冰冷。

“是!”眾宮女戰戰兢兢地走上前,攙扶住她的胳膊,戰戰兢兢地走回殿內。大門“吱嘎!”一聲關閉,將內外徹底隔斷為兩個世界。

“這是何苦來哉?”望著廣寒殿緊閉的大門,樸不花搖了搖頭頭,滿臉惋惜。今晚他和奇氏的目的,原本是討好妥歡帖木兒,加強二人在宮中的地位。誰料到,奇氏做事情如此不靠譜,居然把一鍋熟粥給硬熬成了夾生飯。這下好了,非但寵沒邀成,反而引發了皇上的警覺,稍帶著讓丞相哈麻也遭受了池魚之殃。等過後哈麻大人知曉了原委,少不得又是一番是非!

惋惜歸惋惜,他這個人最大的好處是分得明白輕重。不惜代價地討好二皇後奇氏乃是為了變相地討好妥歡帖木兒,當奇氏與妥歡帖木兒之間起了沖突時,則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跟後者站在一起。

而妥歡帖木兒今晚突然要直接調取中書右丞相定住、平章政事桑哥失裏二人的奏折,明顯是對新晉的右丞相哈麻也起了疑心。所以這個節骨眼兒上,樸不花無論如何都要表現出自己堅定的立場。撩起棉袍子下擺,飛一般地朝遠處的燈籠追去,一邊跑,一邊氣喘籲籲地喊道:“陛下,陛下小心。天冷,路滑!待,待老奴替您頭前開道!”(注1)

畢竟是從小就堅持練武的人,他的身手遠比妥歡帖木兒敏捷。轉眼之間,就追上了後者的身影,故意裝作筋疲力盡的模樣,繼續補充,“陛下,老奴,老奴剛才跌了一跤。君前失儀,請陛下責罰!”

“行了,別耍花樣了!”妥歡帖木兒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扭過頭看了他一眼,輕輕撇嘴,“二皇後回宮去了?!”

“回,回去了!”樸不花微微一愣,然後像做錯事被抓個正著的孩子般,滿臉通紅,“陛下,陛下恕罪。老奴,老奴是怕陛下擔心。所以,所以才朝二皇後那邊,多,多瞭望了幾眼!畢竟,畢竟老奴從小就跟在您和二皇後身邊,心裏,心裏頭……陛下恕罪,老奴真的是心裏頭放不下!”

“算了!看就看了!”最後一句話,讓妥歡帖木兒頓時又是一陣難過。“你能念舊情,也是好事,朕不跟你計較!”

當初他落難高麗,朝不保夕。身邊只有二皇後奇氏和幾個同樣不受待見的小太監。樸不花恰恰是其中之一。而今天雖然對奇氏心生警覺,當年相濡以沫的情分卻依舊在,不願意讓後者受到太多委屈。所以樸不花能主動留在後邊,替他多看上奇氏一眼,非但不令他惱怒。反而給他一種此人重情重義,並非見風使舵之輩的感覺。

“謝陛下洪恩!”樸不花再度躬身下拜,目光與地面接觸的瞬間,眼角處悄悄閃過一抹得意。但沒等任何人察覺,這一抹得意的就消失了個無影無蹤。擡起頭來,臉上寫的全是真誠。

主仆等人加快腳步,轉眼回到了禦書房內。自有手腳麻利的小太監和宮女,小跑著準備茶湯,點心,燃起各種提神醒腦的香料。樸不花則親自動手,從靠近墻壁的一個特制書櫥裏,選出妥歡帖木兒先前提到的奏折,小心翼翼地擺在了案頭。

“替朕磨墨!”妥歡帖木兒滿意地點頭,然後將奏折拿起來,親自動手批閱。其中有好幾份,都是新晉的右丞相哈麻替他預先梳理過,他也表示了贊同的。此刻重新再看,卻發現很多地方,都不甚合自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