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困獸

沒有了糧食,甭說占據濟南擁兵自重。就是將手下這二十幾萬大軍平安撤離濰水,都成問題。那朱屠戶雖然號稱佛子,卻不是宋襄公那樣的蠢貨。在燒糧得手之後,後續招數必然接踵而至。更何況,就在官軍不遠處,還有徐達和胡大海兩人虎視眈眈!

一時間,李漢卿、蛤蝲和沙喇班等脫脫的嫡系將領,全都變成了泥塑木雕。任由各自手底下的士卒亂作一團,卻誰都沒心思去約束。而被探馬赤軍押解著走上山崗的那名“敵將”,則毫不猶豫地推開了身邊的看守。帶著自己的親兵,大步流星沖向了脫脫本人,“老賊,月闊察兒跟你何冤何仇?你居然在路上布下重兵,非要置某於死地?”

這幾句話,可是如假包換的蒙古語,並且帶著非常濃重的大都腔。脫脫和他身邊的眾心腹們,登時被問得無言以對。

想要說是有人假傳將令,誤導了太尉月闊察兒吧,卻根本找不出是誰從脫脫身邊偷走了令箭。想要說是脫脫發現了雪雪與朱重九互相勾結,所以才將計就計,在賊軍必經之路布置下了陷阱。卻又解釋不清楚,為何雪雪被扣在了脫脫身邊,朱屠戶卻依舊沒有落網?反而並且成功地迂回到了大夥身後,將黃旗屯的軍糧付之一炬?!

“當啷!”一名百戶精神恍惚,手中的鋼刀悄然落在了地上,濺起一串暗黃的火星。

“當啷!”“當啷!”“當啷!”幾名兵卒丟下兵器,無力地蹲了下去,頭暈目眩。

先前周圍情況太亂,他們這些底層小人物,一時弄不清發生了什麽事情,所以還能渾渾噩噩地勉強支撐。而現在,卻豁然發現,自己砍殺了半個時辰的目標,是大元朝最尊貴的禁衛軍。被辛苦抓獲的“賊首”,是大元朝極品太尉,心臟怎能還承受得住?要知道,凡是能在禁衛軍當差的,家中非富即貴。就這樣稀裏糊塗地死在了自己人手裏,其靠山豈能善罷幹休?

“你,你怎麽會從濰河對岸過來。為何事先沒有派人聯絡?”稍微還剩一點思考能力的,只有兵部侍郎李漢卿。只見他猛地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擋在脫脫身前,沖著月闊察兒厲聲反問。

“廢話!”月闊察兒把眼睛一瞪,王霸之氣四射而出,“濰河東岸地形平緩,視野開闊,當然更適合長途行軍。倘若沿著東岸走,那麽多山山溝溝,天知道老夫會死在哪一路假冒的賊寇手裏!至於為何事先沒派人過來聯絡,老夫自然有老夫的考慮。你一個小小的漢官,有什麽資格參與軍機?!”

漢官不得參與軍機,是脫脫在朝中主政時,親自定下的規矩。針對目標是中書左丞韓元善、中書參政韓鏞等一幹漢臣擺設,從沒把李漢卿也包括在內。於脫脫眼中,李漢卿也從來不能算是個漢臣。

然而脫脫沒把李漢卿當作漢臣,卻不等於別人也不拿李漢卿當漢臣。所以月闊察兒一句“你一個小小的漢官,有什麽資格參與軍機?!”就把李漢卿的所有話頭都徹底堵死。憋得後者面色發黑,眼前金星亂冒,卻無計可施。

“老四,退到一邊!”脫脫畢竟是一代梟雄,即便落魄時候,也不肯讓手下人幫忙擋災。伸手搭住李漢卿肩膀,將其輕輕推到一邊。然後沖著月闊察兒輕輕弓了下身,大聲說道:“老夫人今晚於這裏布下陷阱捕捉惡蛟,卻不料太尉大人自己跳了進來!其中是非曲直,恐怕一句兩句很難說得清楚。但太尉大人帶著兵馬悄悄趕來軍中,恐怕也非一時興起。所以……”

深深吸了口氣,他努力將自己幹瘦的身軀再度挺直,像一只護崽子的母雞,於老鷹面前盡力張開翅膀,“所以老夫敢問太尉,汝今日因何而來?可是奉了聖旨,手中可有兵部的相關文書?”

“呼啦啦!”聞聽此言,河南行省平章太不花、嶺北蒙古軍萬戶蛤蝲、探馬赤軍萬戶沙喇班等武將,全都手按刀柄長身而起。從四面八方,將月闊察兒的去路牢牢封死。

“當然!”月闊察兒冷笑著點頭,臉上不帶絲毫畏懼。“丞相大人可要當眾驗看?”

說罷,將手朝貂裘內袋一探,將整套兵馬調動文書全都掏了出來。

“事關重要,請恕老夫失禮!”脫脫輕輕皺眉,接過文書,挨個查驗。眾心腹將領則個個全神戒備,隨時等待脫脫的命令。特別是河南平章太不花,幹脆將自己的親兵直接調了幾個百人隊過來,只待脫脫一聲令下,就將月闊察兒碎屍萬段。

然而讓大夥絕望的是,月闊察兒拿出來的文書當中,竟然沒有絲毫的紕漏。從出征時間,行軍大體路徑,到隨行兵馬人數,裝備情況,都用八思巴文和漢文寫了個清清楚楚。

“文書驗看無誤,太尉大人的確是奉了聖諭!”盡管早已心如死灰,脫脫依舊保持著最後的自尊,不肯閉著眼睛說瞎話,“只是既然是來支援老夫,為何不派遣信使提前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