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較量(一)

“呼——”身邊親兵和文武悄悄松了一口氣,緊隨其後,退向戰場外圍,盡量遠離江灣城的青灰色城墻。

五百步,按說已經非常安全。淮安軍的火炮射程雖然遠,但瞄準也得用肉眼才成。五百步距離,萬裏挑一的神雕手都不敢說自己能看清楚一個人影,目力只能算十裏挑一的淮安炮手更不可能。

但凡事都怕個萬一。萬一老天不開眼,被他蒙中了呢?死了的人可沒地方買後悔藥吃。所以這些天來,只要董摶霄一親臨戰場,他的親兵和麾下文官們個個手心裏頭都攥滿了汗。要不是畏懼這位“董剃頭”殺伐果斷的威名,大夥早就撒腿逃得遠了,根本不會咬著牙苦撐到現在。

他們的性命都金貴,不能稀裏糊塗死在淮安軍的炮火之下。但是,隊伍裏的漢軍弩炮手們可沒這麽好的待遇了。逆著董摶霄後退的方向,四十余輛由色目工匠精心打造的弩車,十余輛從不知道哪路紅巾諸侯手裏繳獲而來的炮車,松散地排成扇面形,由水牛拉著,緩緩向江灣新城青灰色的水泥城墻靠近。

數以千計的元軍精銳,則緩緩地跟在了弩車和炮車後二十余步遠的位置。蒙古人、色目人、契丹人,漢人,每個人的神色凝重。他們的隊形排列得非常古怪,就像一頭魚身上的鱗片,按照某人特定的方式組合在一起。每片麟,基本上都由三十名士兵構成。每兩個鱗片之間,都留著巨大的空档。

全四名身穿千夫長服色的將領,則各自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於隊伍中往來穿梭,片刻都不肯停歇。

他們這樣做,一方面是為了更好地鼓舞士氣,另外一方面,則是為了避免自己停下來之後,成為淮安軍炮手的靶子。火器的出現,令戰爭的規則,發生極其巨大的變化。越是處於作戰一線的中低級將領,越是對此的感受深刻。因此,他們不得不強迫自己加快適應速度,跟上這一變化。否則,他們有可能很快就變成一具具屍體。

“呯!”一枚鉛彈掠過四百步距離,打在了弩炮車前,將拉車的水牛嚇得停住腳步,嘴裏發出低沉的叫聲,“哞——”

“神射手,當心神射手!”

“豎盾,把盾牌豎起來!”

弩炮車後,也立刻湧起了一片慌亂的叫嚷聲。很快,就有人推著底部裝有木頭輪子的巨盾沖上前,將拉車的水牛擋了個嚴嚴實實。

“呯!”第二枚鉛彈恰恰飛來,不偏不倚,打在了巨盾中央。將包了鐵皮的巨盾表面,硬生生砸出一個大坑。

“盾牌手,盾牌手,護住炮車,護住炮車。子彈打不透盾牌。這麽遠距離,子彈打盾牌不透!”四個千夫長也迅速做出了反應,策動坐騎,一邊在自家隊伍中來回穿行,一邊大聲命令。

更多的盾牌豎起來,將所有炮車和弩車遮擋了個嚴嚴實實。這下,站在江灣城頭的神射手宋克甭說射殺目標了,連目標的影子都無法看見。被氣得低聲罵了一句,恨恨地將線膛火槍放在了腳下。

“仲溫,別心急,他們不可能永遠都縮在盾牌後面!”第四軍副指揮使陳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安慰。

對於上面給第四軍派下來的這位年青長史,他是打心眼裏頭喜歡。文武雙全不說,做事還頗有古代豪俠之風。從不計較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會因為另外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給吳永淳和他二人制造什麽麻煩。

這對於曾經見識過蒙元軍中種種你死我活,又曾經在江湖上勾心鬥角的陳德來說,就是難得的投緣了。至於宋克這個長史通不通兵略,那倒無關緊要。反正包括指揮使吳永淳在內,整個第四軍上下都是在現學現賣。宋克只要不聾不瞎,早晚有機會追趕上來。

“我在盡可能地試著想辦法,看能不能把弩炮車攔在兩百步之外。”感覺到陳德話語裏的關切,第四軍長史宋克回過頭,低聲匯報,“我剛才用望遠鏡看到,這批弩車和上次靠過來的那幾輛一樣,弩杆上都有引火線。萬一讓他們靠得太近,怕是弟兄們又會遭受損失!”

“難!”陳德想了想,輕輕搖頭。“神機銃射程雖遠,但咱們這邊能用得好的人卻不是很多。況且這槍裝填起來也太麻煩了一些,有換一次槍的功夫,對方至少能向前多走二十步!”

他說得全是實情。加刻了膛線的火繩槍,無論威力和射程方面,都遠遠超過的滑膛槍。然而,火器裝填緩慢,操作復雜的弱點,也被其成倍的放大。為了保證槍膛的密封性,每一顆子彈,表面都必須塗上一層厚厚的含錫軟鉛。並且大小,還要保證跟火槍內徑接近。如此一來,在裝填子彈時,射手就必須用一根特制的通條,將子彈一點點推到底部。而發射時,為了保證子彈不偏離目標,還要努力用肩膀牢牢頂住槍托,穩定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