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男兒(上)

沒想到才幾天的功夫,傅友德就瘦成了一個癆病鬼。朱重九趕緊加快腳步,雙手托住此人的胳膊,“傅將軍,你這是什麽話?去年咱們兄弟倆並肩作戰時,你可從沒跟我如此客氣過!”

“當時末將年少輕狂,不知道天高地厚,虧得朱總管胸襟大度,懶得跟末將計較!”傅友德低著頭,有氣無力地補充。

“胡說,胡說!我跟你計較什麽?我有什麽資格跟你計較?”朱重九聞聽,立刻大笑著搖頭,“才幾天不見,傅將軍居然跟朱某生分了這麽多。別客氣了,走,剛剛有人給我送過一些好茶來,咱們兄弟進去喝上幾杯。”

他對傅友德,是由衷地欣賞。欣賞此人精湛絕倫的武藝,欣賞此人光明磊落的性子和風流倜儻的做派。所以發覺對方心情抑郁,本能地就想坐在一起開導幾句。然而傅友德卻沒勇氣高攀,慘笑著搖搖頭,用極低的聲音說道,“蒙大總管賜茶,傅某按理說不該推辭。但傅某的雙親還在城門口等著,久了恐怕會心焦。所以就不叨擾了,還請大人見諒!”

“雙親?叨擾?”朱重九雙目圓睜,廢了好大力氣,才適應了傅友德的說話風格,“你是說你要走,你要到哪裏去?”

“敗軍之將,無顏再屍位素餐。所以,所以草民特地向趙總管請了辭,準備回家務農去了!”傅友德拱了拱手,灰白的面孔上露出幾分慘笑,“臨行之前,特地來向大總管告別。順便祝大總管武運昌盛,早日直搗黃龍。”

“回家?你怎麽能這樣就走了?胡鬧,朱某不準你走!”朱重九驚詫地大叫,旋即想起來,傅友德是趙君用的部將,自己對其沒有任何管轄權,“趙,趙總管答應了麽?他怎麽可能答應?”

“趙總管身邊人才濟濟,不差傅某一個!”傅友德笑著點頭,雙目當中,隱隱泛起幾點淚光,“草民沒見到他。他派人出來,賞了草民二十兩黃金。足夠草民回家買上一塊好地,了此余生了!”

“胡鬧,胡鬧,趙君用簡直是一頭豬!”朱重九聽得氣往上撞,罵人的話脫口而出。“他怎麽能就這樣讓你離開?當日的事情,又怪不得你?誰他娘的都被淹暈過去了,還有本事拒絕敵軍來撈?!”

“大總管慎言!”傅友德聞聽,立刻板起臉來抗議,“趙總管畢竟是草民的舊主。草民喪師辱國,他未殺了草民以振士氣,還賜草民以生計。草民不敢聽別人當面侮辱於他!”

“放狗屁!”朱重九氣得火冒三丈,不顧形象地破口大罵,“他自己做下了這沒腦子的蠢事,還不讓人說了?他就是一頭豬,老子當年殺過的豬裏頭,都找不到比他還蠢的!”

罵過之後,又迅速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傅友德的胳膊,“你不要走。趙君用那邊沒你的位置,朱某人這裏有。朱某人正愁分身乏術,根本沒空管第一軍。你留下,我把第一軍指揮使的位置騰給你!”

“多謝,多謝大總管厚愛!”傅友德頓時眼圈發紅,搖了搖頭,用力將手臂掙脫朱重九的掌控。“傅某乃敗軍之將,實在無顏竊據高位。”

自從被換回來之後,他無論走到哪裏,都受盡了人們的白眼。非但昔日那些仰望著他的同僚,都避之如蛇蠍。就連他舍命為之斷後的趙君用,也覺得麾下部將給自己丟了人。只是在回來的第一天虛偽地說了幾句客套話,從此就徹底避而不見。

所以這些日子裏,傅友德每天都是在油鍋中煎熬。恨不得找到人多的地方,大叫幾聲,然後拔出刀來,自殺明志。卻沒料到,在朱重九這裏,自己依舊還能得到禮遇,依舊被當作朋友。

“胡說,以你傅友德本事,一方諸侯也做得。怎麽算是竊居高位?!朱某,朱某這邊,就是暫時沒有力量了。否則,甚至可以單獨組一支軍隊給你!”朱重九的話繼續傳來,讓傅友德心如刀割。

前者對自己的欣賞,傅友德清清楚楚。所以他才在臨離開紅巾軍之前,冒著被奚落一番的風險,趕過來道一聲別。但是,此時此刻,越是被當作個人看,傅友德心裏就越感到自卑。就越覺得沒理由,以有罪之身,玷汙了淮安軍的戰旗。

想到這兒,他紅著眼睛,鄭重給朱重九施禮,“大總管過獎了,傅某真的當不起大總管如此厚愛。家中,家中雙親一直擔心刀箭無眼,傅某此番回鄉務農,剛好可以盡孝膝下。大總管,草民對不住您了!知遇之恩,請容傅某來生再報!”

說罷,擡起手在臉上胡亂抹了兩把,轉身邊逃。

“站住!”朱重九大急,追上前去,再度扯住傅友德的一只胳膊,“你給我站住?你往哪裏去?傅友德,你真的甘心回家去種地麽?朱某心裏,可是一直記得你去年冬天,單騎奪城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