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黃河賦(九)

兩千石載重的大漕船,每艘上面,光戰兵就裝了三百多人。還有操帆手、槳手、夥夫、雜役若幹,宛若一座漂浮的城鎮,崩塌之時,慘不忍睹。

數十人在水裏拼命掙紮,大聲呼救。

上百人被沉船卷起的漩渦,直接帶進了水底。

還有不計其數的人被破碎的甲板,木料,以及其他船上的物件擠壓,在水面上硬生生變成了一堆堆碎肉。

紅色的血漿,沿著漩渦在河面上快速擴散。

轉眼,就將半邊河面都染成了紅色。

紅色的河面上,還有無數火頭在來回翻滾,烈焰騰空。

烈焰下,則是數以百計殘缺不全的屍體。

屍體旁,飄著更多掙紮著的人頭,每張面孔上,都寫滿了絕望。

這裏已經不是黃河,而是冥河。

宛若地獄裏的冥河來到了人間。

漕船周圍那些駕駛著漁船,原本準備靠到淮安軍戰艦附近施展手段的水賊們,一個個嚇得魂飛天外,根本不敢停下來救援落水的袍澤,頭也不回就將漁船往岸邊劃去。

另外四艘漕船上的蒙古押隊,卻像瘋了般,揮舞著鋼刀,勒令炮手們加快速度與淮安戰艦對射。船上的水手們,也被擁隊官拿刀子逼著調整船舵和木帆,繼續向阿拉伯船靠近。(注1)

他們船大,他們船上的將士多,如果能靠近淮安軍進行接舷戰,依舊有足夠的把握,將局面搬回來。

然而,他們卻太小瞧了對手的實力。

淮安戰艦的幾個艦長們,都是水師統領朱強精挑細選出來的。每個人至少都有八個月以上實際指揮經驗。豈肯以自己之長就敵軍之短?立刻努力調整方向,讓自己船身始終與對方保持著三四百步距離,不斷用炮彈伺候敵人。

一時間,雙方炮來炮往,將水面砸得像開了鍋一樣熱鬧。

不過非常令人遺憾的是,當那些充當“添頭”的小漁船都被迫退出戰場之後,雙方的戰果卻都變得乏善可陳。

在沒有瞄準具的情況下,三百到四百步,也就是另一個時空四百五到六百米的距離上,用原始的火炮對轟,能不能打中,很大程度上都取決於運氣。

特別是水面被炮彈砸出無數波濤後,船只上下起伏得極為厲害,連瞄準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更甭說讓炮彈飛向制定的目標。

於是乎,河面上轟轟隆隆,炮聲不斷。敵我雙方共九艘船只在河心處兜來轉去,打得濁浪滔天,水霧彌漫,卻半晌也不見新的傷亡。

相反,雙方船上的炮手和水手們,經歷了最初的緊張之後,卻越來越沉穩,動作越來越有節奏感。

特別是四艘漕船上的色目炮手,發現淮安軍也不過如此而已,竟然慢慢提升了射擊頻率。將船頭上的千斤重炮打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隱隱已經不在淮安軍的火炮之下。

“呯!”對轟多時之後,一枚從六斤線膛炮裏飛出的彈丸,終於又建立了功勛。砸在了蒙元水軍旗艦的主帆上,將木制的船帆砸得碎屑亂舞。

巨大的漕船,立刻搖晃了起來。船上的操帆手在押隊官的催促下,手忙腳亂腳亂地降下主帆,調整副帆方向,焦頭爛額。

淮安軍的戰艦看到便宜,不約而同撲將過去,調整炮口,沖著主帆破損的蒙元旗艦猛轟。

蒙元水師的另外三艘漕船卻主動放慢速度,用身體將旗艦擋在隊伍最後。同時拼命朝淮安軍戰艦反擊。

情急之下,雙方的指揮都有些混亂。戰艦之間的距離在不知不覺當中,居然縮短到了兩百步之內,炮彈的準頭大增。

連續兩枚四斤炮彈落在了擋在蒙元水師旗艦左側的漕船上,將甲板上戰兵砸得鬼哭狼嚎,血肉橫飛。

但色目炮手也終於開了利市。

“啪!”一枚五斤多沉的鐵彈丸砸在淮安軍旗艦的護欄上,濺起漫天的木頭碎屑。

護欄後邊的兩名近衛,不幸被彈丸的余勢波及,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筋斷骨折。

周圍其他十余名近衛也被飛起的木屑波及,紮得滿臉是血。

“保護都督!”徐洪三再也不顧上管章溢和馮國用兩個的死活,大叫一聲,帶著十幾名親信就往朱重九身邊沖。

炮彈無眼,可不分誰是主帥,誰是小兵。萬一被擊中,無論穿著多厚的板甲都得砸成一團肉餅。

“保護都督!”“保護都督!”甲板上,上層船艙裏,更多的近衛沖上來,試圖用血肉之軀搭造盾墻,將朱重九牢牢護在一個絕對安全區域。

船只失去平衡,開始劇烈搖晃,底層甲板的水手和舵手們被打了個冷不防,一個個焦頭爛額。

“都給我回自己位置上去!”朱重九猛地轉過頭來,沖著徐洪三等人大聲斷喝。“你們上來有個屁用,你們能擋住炮彈?滾,全都給我滾開!再不滾開,就全部軍法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