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天算(一)

“這……”章溢和宋克二人竟無言以對。

二人都是飽學名士,肚子裏裝的都是儒家經典,都深信蒙古人之所以坐不穩天下,是沒有廣施仁政,從上到下完全地依照儒家理念來治國的緣故。而朱重九這邊眼下雖然欣欣向榮,除了愛惜百姓之外,卻找不到第二樣是符合儒家精義的,細想之下,怎能不讓人唏噓。

宋克還好,年紀青,性子也豪俠。雖然覺得對眼前種種古怪情況有許多不適應。但想到這些可能都是為了驅逐韃虜,也就覺得無所謂了。而那章溢,卻是正宗的理學大家,治的是伊洛之學,怎麽可能接受得了?被劉伯溫幾句話就戳到了痛處,嘆息了許久,臉色煞白,雙目了無生機。

已經答應要出山輔佐朱重九,並且把自己的侄兒也帶上了,以他的做人原則,就不能輕易反悔。而假如朱重九將來真的身敗名裂,他章溢豈不是一樣要跟著遺臭萬年?非但害了自己,還搭上了自家的親侄兒,哥哥的唯一骨肉,將來九泉之下,他又拿什麽跟自家早亡的兄嫂去交代?

正愣愣的想著,卻聽宋克用力拍了下桌案,大聲斷喝,“呔!好你劉伯溫,老子差點就上了你的當!你這廝,虧我跟章兄還拿你當朋友!居然奉了朱重八的命令前來行離間之計?”

“行離間之計?對我自己有什麽好處?眼下朱重八勢弱,朱重九勢強。這麽早施行離間之計,萬一被朱重九知道了。親提大兵上門問罪,朱重八拿什麽抵擋?”

“這……”宋克又被問住了,急得咬牙切齒。朱重八不過是郭子興麾下的一名武將,最近剛剛得了一塊自己能說得算的地盤,打了幾場勝仗。可兵不過萬,名聲也遠在朱重九之下。如果現在他就敢胡亂想什麽鬼主意的話,恐怕根本用不到朱重九親自動手,麾下五個指揮使隨便一個出馬,就能輕松撕碎了他。

不是離間計?那劉伯溫到底奉了誰的命?安得什麽居心?瞪圓了兩只眼睛死盯著此人,宋克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卻始終看不出任何破綻來。恨得跺了跺腳,用力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大聲說道:“呸!反正我不會聽你的。老子不管什麽這學,那學。老子是不甘心給蒙古人欺負,所以才要起來造他娘的反。至於用誰家之術來治國,那是小事兒!只要能打跑蒙古人,能滌蕩這萬裏腥膻,任何有用的辦法,都可以拿來一用!”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劉伯溫笑了笑,非常平和地回應,“兼容並蓄,原本就是我儒學圭臬之一。但最基本的禮義廉恥,君臣綱常卻不能壞。否則,天下必將大亂,永無寧日!”

“我就沒看亂到哪裏來!大宋當年倒是半本論語治天下呢,結果先是被遼國欺負得沒脾氣,然後又亡於女真,偏安南渡。最後又亡於蒙古,生靈塗炭。幾百年裏,儒學沒起到任何狗屁作用。倒是那個朱熹,沒對外的本事,關起門來去欺負女人卻是一等一,也不嫌丟人!”

因為不同意劉伯溫的觀點,他幹脆連理學也一股腦地給否定了,連帶著理學大家朱熹的一些隱私,亦毫不猶豫地給翻了出來。

“但大宋畢竟有三百年文教之盛!”劉伯溫不想跟他爭執,搖搖頭,笑著強調。“大唐雖強,卻前有武後竊國,後有藩鎮割據。真正太平日子,加起來還不到一百年。而我大宋,雖然外戰弱了些,四百年來卻沒外戚竊國,沒武將擁兵自重。老百姓日子過得優哉遊哉,沒受什麽刀兵之苦!”

“那是吹牛!”宋克翻翻眼皮,不屑地反駁,“且不說王小波,李順,鐘相、楊麽,田虎方臘,當年女真南下,就沒殺百姓麽?蒙古人席卷江南,就沒殺百姓麽?‘我軍百萬戰旗紅,俱是江南兒女血’又是誰寫的?淮南淮北,當年又是因何變成了白地?”

不待劉福通回答,他又繼續大聲冷笑,“我就奇怪了,既然你那麽看好朱重八,為何不留在那裏?想是以風林先生的胸懷,應該未必容你不下!你為何又偏偏跑到揚州來,給我等當頭潑一盆子冷水?”

“唉!”聞聽此言,劉伯溫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沉吟了好半晌,他搖搖頭,苦笑著說道:“劉某雖然不看好這揚州的治國手段,但眼下,卻無法否認淮安兵鋒天下至銳的事實!”

“哼!”宋克嗤之以鼻。在他看來,淮安軍當然是一等一厲害。自從兵出徐州以來,就根本沒打過任何敗仗。而這一切,不恰巧證明了,朱重九目前所作所為自有其道理麽?讀書人看不懂,就虛心去揣摩是了。何必死抱著什麽程朱理學去扯別人的後腿?

“我去滁州的路上,曾經遭遇了一次江匪!”劉伯溫搖了搖頭,像做夢一般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