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覆滅(下)

“那朱屠戶就是一條白眼狼!”仿佛是給自己找借口,又仿佛是察覺到了範書童的心思,張明鑒將雙腿停在了原地,一邊借著閃電的光亮四下張望,一邊大聲沖對方叫嚷,“他剛打下淮安的時候,殺的人並不比……”

“轟隆隆”,一陣悶雷滾過,將他的話徹底淹沒。但是很快,他就又繼續不甘心地叫嚷了起來,“還有芝麻李當年下徐州,不也搶了大半夜才收刀麽?憑什麽他們都做得,老子就做不得?”

“做得,做得!”光明右使範書童徹底無處可逃,只好一邊跟上張明鑒的腳步,一邊用力點頭。

“還有!”張明鑒的眼睛紅得像一條瘋狗,帶著範書童,繼續向外沖殺,“他早不找明教麻煩,晚不找明教麻煩,為啥偏偏針對老範你?不就是打下了揚州之後,翅膀硬了,想要撇開明教自己單幹麽?這種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東西,居然還有臉來打老子?”

“的確,的確!”光明右使範書童繼續用力點頭,一雙小眼睛卻滴溜溜在眼眶裏打轉。他被官府抓起來丟進監獄的時候,朱八十一剛剛打下淮安,聲名還不是很顯赫,對明教的具體態度,外界也不太清楚。而他在被張明鑒從監獄裏救出來並且答應充當說客之時,也的確有點兒過分托大,以為自己只要亮出光明右使的身份,怎麽著都不會被一個小小的堂主直接給駁了面子。

現在回想起來,他卻感覺自己當時的舉動真是太魯莽了。那朱屠戶手裏要兵有兵,要錢有錢,還弄出了威力巨大的火炮。就連劉福通本人,恐怕見了他都得平輩論交。自己卻還想著硬壓他一頭,真是腦袋被驢給踢了。

正後悔間,耳畔忽然又響過一串悶雷。緊跟著,便有無數人在暴雨中喊了起來,“張明鑒跑了,張明鑒棄軍逃命了!”

“大夥小心搜,別跑了張明鑒!”

“別跑了張明鑒,別跑了張明鑒!”

……

一聲接著一聲,越來越高,越來越近。

聽到四下裏傳來的喊聲,張明鑒的眼睛頓時變得更紅。長槍猛擺,在身前潑出一道橫著的白練,“抓張明鑒,抓張明鑒,弟兄們別擋路,跟我一起去抓張明鑒!”

“嗯?”光明右使範書童先是微微一愣,也緊跟著扯開嗓子大叫起來,“抓張明鑒,別跑了張明鑒。大夥一起去抓張明鑒。”

喊罷,快步跟在張明鑒身後,與對方一道,繼續跌跌撞撞朝大雨中猛沖。

瓢潑般的大雨,很快就將二人的身影徹底吞沒。所有人的視野都受到了嚴重的影響,很多時候,敵我雙方幾乎鼻子碰到的鼻子,才忽然發現對方的鎧甲制式和自己完全不同,大叫著倉惶後退,隨即高舉刀槍戰做一團。

因為遭遇突然的緣故,雙方的戰鬥也異常慘烈。誰都顧不上喊同伴來幫忙,更顧不上想該不該投降或者手下留情。特別張明鑒的嫡系青軍,在揚州城內欠下了一大筆血債,不知道會不會被淮安軍寬恕,所以動起手來格外果決。一旦發現自己逃跑的道路被堵死,立刻嚎叫著撲上前拼命。寧可直接被對方殺死,也不願交出兵器等待被秋後算賬。

在這種心態的影響下,交戰雙方的傷亡,都直線攀升。被隊友鮮血刺激紅了眼睛的淮安軍,也很快放棄了抓俘虜的打算,看到附近有敵人,就圍攏上去亂刀齊下。

“抓張明鑒,抓張明鑒,徐指揮使說,要活的!”連長夏密帶著一小隊淮安勇士,穿過茫茫雨幕,撲向附近一堆模糊不清的人影。

他這支隊伍當中,徐州入伍的老兵比例占了四分之一,剩下的四分之三弟兄裏,也有許多出身於鹽幫,所以組織性遠遠強於其他袍澤。任周圍的形勢再亂,也始終保持著完整的陣形。

雨幕後的對手,顯然也是青軍中的精銳。察覺自己被盯上,立刻停住逃命的腳步。在一名千夫長的帶領下,齊齊將長槍舉了起來,轉身回撲。

雙方在暴雨中高速靠近,很快,就迎面撞在了一起。“喀嚓!”閃電照亮數十對交疊在一起的人影,紅色的鮮血迸射到空中,迅速和雨水混在一起,然後再落回地面,匯成一道道紅色的河流,滔滔滾滾,無窮無盡。

幾乎聽不見任何慘叫,在連綿的悶雷當中,人嗓子發出的聲音微弱無比。生命在這一刻也顯得無比脆弱,就像一排排莊稼,整整齊齊的倒下。屍體壓著屍體,肩膀挨著肩膀,面孔對著面孔。

與遠距離交戰完全不同,冷兵器近身肉搏,比前者更殘酷,毀滅性命的速度也更直接。淮安軍的板甲雖然結實,面對青軍的長槍時,依舊顯得非常單薄。而青軍的皮甲,在被淮安軍的冷鍛兵器擊中後,幾乎沒有任何防禦效果。雪亮的刀刃切紙一樣直接切入體內,帶起一片片紅艷艷的血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