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退一步

威望是由一個接一個勝利堆積起來的。

在已經提起刀子的造反者眼裏,既然皇帝都不算顆蔥了,別人的什麽名望、地位,更不會當一回事兒。相反,如果你曾經聲名赫赫,卻老打敗仗,會更令他們看不起。而只要能帶著他們打勝仗,從一個勝利走向下一個勝利,你出身是乞丐也好,地痞流氓也罷,他們都會把你當個大英雄,都會成為你堅定的追誰者,義無反顧。

眼下的朱八十一,便是如此。當初蘇先生等人追隨他,純粹為了保命。甚至到了徐州之戰時,大夥也只是覺得他會些奇技淫巧,敢打敢拼而已。但是隨著一個接一個勝利的到來,淮安軍逐漸發展壯大,進而雄踞一方,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發生了變化。朱八十一不再是一個高明的匠師,也不再是一個敢玩兒命的屠戶,而是一條天命所歸的真龍。跟著他,不光能使大夥保全性命,並且能贏得子子孫孫,幾輩子都消耗不完的榮華富貴。

至於朱八十一臨陣指揮的重重疏漏,治理地方的種種離經叛道,縱橫捭闔時的種種別出心裁,也都成了高瞻遠矚。看不懂是因為你眼界不夠,而不是朱都督任性胡鬧。你只能緊緊跟上,而不是自作聰明地去吹毛求疵。時間會證明朱都督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而你所謂的聰明,只是鼠目寸光。

可以說,如今淮安軍上下,敢於質疑朱八十一的,只剩下了包括逯魯曾在內非常少的幾位。並且這寥寥幾位,也越來越困惑,越來越不堅定。特別是看到朱八十一用矛杆挑著宣讓王的帥旗在歡呼聲中快步穿行的模樣,自己的雙腿不知不覺間就跟了上去。只有牢牢緊跟,才能分享這份榮耀。而繼續遲疑落後的話,必定遺憾終生。

打了勝仗的興高采烈,威望飆升。打了敗仗的人,此刻則是垂頭喪氣,軍心混亂。就在距離淮安軍三十裏外的一處小土丘下,宣讓王帖木兒不花和鎮南王脫歡不花叔侄兩個,相對而坐,愁眉不展。

勝敗乃兵家常事,二人也不是沒打過敗仗,當年渡江剿平集慶之亂時,也曾經被叛軍折騰得灰頭土臉,全憑著經驗和本錢雄厚,才最後拖垮了對方,反敗為勝。但是,像今天這種,連最後決戰時刻都沒見堅持到,就徹底放棄的事情,卻都是平生第一次。過後再回頭,二人都覺得內心難安。

“老夫當時,老夫當時……唉!”帖木兒不花想跟自己的侄子說一聲,自己當時並非被嚇破了膽子,話到了嘴巴邊兒上,卻變成了一聲沉重的嘆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無論自己當時是為了保存實力,還是真的一時犯了糊塗。大禍已經造成了,十三萬大軍從戰場上撤下來的不到五萬,並且其中還有一半兒完全失去了建制。真正還具備自保之力的,只剩下了兩個蒙古萬人隊和張明鑒麾下的七千多青軍。

“叔父當時的決策是對的。”脫歡不花生來性子就比較溫和,也陪著嘆了口氣,低聲安慰,“漢軍和探馬赤軍都已經崩潰了,紅巾賊卻越戰越勇。當時即便把蒙古軍頂上去,恐怕也於事無補!”

“是啊,於事無補,徒增傷亡而已!”帖木兒不花點了點頭,繼續長籲短嘆。

平心而論,他把隊伍撤下來,還真的未必是貪生怕死。而是突然間發現,無論自己怎麽做,都失去了取勝的可能。即便把蒙古軍也派上去,一樣會和探馬赤軍那般,被對方用火銃和盞口銃轟個稀爛。而全天下,總計才有多少蒙古人?沒有任何希望的情況下,白白丟進一個萬人隊去。全天下的蒙古人,經得起自己這樣幾丟?

“朱賊的火器太厲害了,我這輩子,甭說我,估計大都那邊,也沒見過如此犀利的火器!”仿佛是在替自家叔叔找借口般,脫歡不花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可不是麽!”宣讓王帖木兒不花登時茅塞頓開,用力點頭,“老夫給漢軍,其實也配了不少大銃,結果,他們卻連點火的機會都沒找到,就被人用大盞口銃給轟了回來!”

“咱們的大銃,最遠才能打三十步,並且無法破甲!”脫歡不花咧了下嘴,連連搖頭,“他們那邊的大盞口銃,卻能打到七百步。並且彈丸還能淩空爆炸,一掃就是一大片,唉!我當時第一眼看到那東西,其實就知道今天這仗贏不下來了。但是,但是終究舍不得壯士斷腕,平白損失了那麽多弟兄……唉!”

“誰說不是呢,老夫也該早一點兒把隊伍撤下來的。朱屠戶兵少,未必敢追得太緊!”帖木兒不花想了想,嘆息著附和。

叔侄二人你一言,我一語,都覺得此戰該總結的經驗太多。而越總結下去,卻越覺得前途看不見任何光明。淮安軍的火器太犀利了,並且配備數量已經達到了驚人的地步。傳統的各種戰術在如此龐大規模的火器面前,幾乎發揮不了任何作用。而以往的消息表明,高大厚實的城墻,好像也阻擋不了朱屠戶的腳步。後者仿佛天生具備一種本領,就是找出一切防禦設施的漏洞,並且輕松將其破壞掉。幾個月前的淮安如此,十幾天的前的高郵寶應如此,接下來的揚州,恐怕也是在劫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