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東床坦腹

“嘩啦!”門口的梅瓶被碰翻在地上,瞬間摔了個粉碎。緊著,一陣淩亂的腳步聲順著門口向後院逃去,轉眼就消失得蹤跡全無。

“這妮子!”老進士笑著搖頭,然後很無奈地又將目光轉回自家的兩個兒子“老大,老二,你們兩個怎麽看?”

“除非他事先就知道您老要跟他說什麽,找師爺寫好了答案。否則能將史記上的典故和聖人之言信手拈來,並且絲毫不見生硬的,沒十年苦讀之功絕無如此可能!”逯魯曾的長子逯鯤想了想,低聲回應。

老二逯鵬聽了,也輕輕點頭,“是啊!依孩兒之見,他平素那幅粗胚模樣,十有七八是裝出來給人看的。實際上,說是滿腹經綸也不為過!”

他父子三人都是飽讀詩書的鴻儒,自然而然,就容易把自己的情況往別人身上套。所以,越想,越覺得朱八十一的學問非同一般。

只有逯魯曾的孫兒逯梁還不服氣,聽祖父和父親如此推崇朱八十一,撇了撇嘴,笑著反駁,“誰知道他是不是恰巧就懂這麽幾句,然後全都賣了出來。爺爺剛才您跟他談得不深,若往深了談,他肯定當場露餡兒!”

“住嘴!”

“胡說!”

“退下!恰巧就懂這麽幾句,改天你也給我恰巧懂一次看看!”

逯魯曾和他的兩個兒子立刻板起臉,沖著祿梁祿德山大聲呵斥。恰巧就會這麽幾句,那怎麽可能?現行的史記有一百三十篇,春秋二十篇,孟子七篇,恰巧就讀過其中三篇並且一晚上全用上了,那得多大的運氣?!即便朱某人家裏是開書鋪子的,早就知道明目,他也得挑上一陣子吧!更何況今晚逯老進士的很多話都是即興而來,事先根本沒打過任何腹稿!

“退就退下!”逯德山委委屈屈地嘟囔了幾聲,向自家祖父、父親和叔叔施了個禮,梗著脖子朝門外走去。

逯魯曾見狀,氣得一拍桌案,大聲呵斥:“站住!今晚收拾一下你的行禮,明天你就搬到左軍的營房裏去住。除非你立下了大功,或者被人家開革了,否則,不準再回來!”

“爺爺您——?!”逯德山的眼睛都紅了起來,大聲自家祖父抗議。

看到自家孫兒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兒,逯魯曾忍不住又是一陣心軟。嘆了口氣,柔聲補充道:“去吧,以後你就會明白,祖父全是為了你好!就你這種性子,即便是太平時節,考中了狀元,在官場上也得被人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更何況眼下已經是大爭之世?!去跟了朱八十一,給他做個幕僚。將來他若是真的成了霸業,就是憑著資格,你也少不了州府之位。即便爺爺我今晚真的看走了眼,他將來成不了大事。只要他自己活著一天,也絕對不會讓手下人吃什麽虧。最後這點,祖父我絕對可以保證!”

“是!”逯德山還是不甘心,卻不敢跟自家長輩硬頂。又答應了一聲,耷拉著腦袋走了。

“唉——!”望著他的背影,逯魯曾忍不住低聲嘆氣。嘆過之後,卻又強迫自己振作起精神,笑著對自家大兒子說道:“老大,你也別舍不得。咱家讀書人太多了,所以孩子們一個比一個文弱。亂世當中,這絕不是福兆!讓德山去軍中染些兵戈之氣,趁著他性子還沒完全定型,也許還能給咱們逯家打磨一個頂梁柱出來!”

“父親的苦心,孩兒明白!”逯鯤笑了笑,輕輕點頭。“只是德山心裏明顯不服朱都督,到了人家的幕府中之後……”

“無妨!”逯魯曾擺了擺手,笑著打斷。“這些日子,老夫通過多人之口,打探過咱們這位朱都督的作為。他那人雖然在戰場上頗負兇名,對手下人卻是最寬厚不過。只要犯得不是殺人、搶劫這些傷天害理的大罪,頂多是命人拉下去打一頓板子而已。並且從左軍開衙到現在,被他親自下令打了板子的,好像還不到三個人!”

“那倒是德山之福!”逯鯤聞聽,心裏立刻覺得一塊石頭落了地。笑了笑,低聲說道。

“非但如此,朱都督心胸,也非常人能比!”仿佛是為了安慰自家長子,又仿佛是為了給家人一個解釋,逯魯曾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補充,“他手下有一個羅刹人和一個阿速人,都甚得倚重。而這兩個,卻全都是曾經在戰場上跟左軍生死搏殺過的!連曾經的仇人他都敢放心大膽啟用,咱家德山那點兒小孩子脾氣,在他眼裏還算個事兒?!”

“也是!”祿家老大再度點頭。“德山也不是個完全不知道輕重的,至少在大事兒上,不會故意扯他的後腿!”

“扯後腿,他哪有機會啊!”逯魯曾擡起頭,得意地大笑,“參軍,參軍。你還以為他立刻就能參贊軍務啊!實際上,咱們這位朱都督身邊,像德山這種參軍有一二十個!都是別人硬塞給他求照顧,他不好意思拒絕的。說明白了,那就是個養閑人的地方。如果德山自己不努力表現,這輩子都甭想拖任何人的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