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火,火,火

那來自靈魂深處的火焰燒得極烈,就連現實中的逯魯曾,都隱約感覺到了它的炙熱。正迷迷糊糊間,忽然又感覺到了一陣涼風,緊跟著,就聽見有人在自己耳邊驚慌地喊道:“大人,大人,快醒醒,走水了,走水了——!”

“燒,燒吧!全都燒幹凈了才好!”逯魯曾緊閉著眼睛,於半夢半醒間咬牙切齒地說道。讀書、考功名、輔佐明君,建立太平盛世。年少時的夢想,到老來回頭再看,卻發現根本就是一個笑話!在朝堂上當了一輩子擺設不算,眼睜睜地看著十余萬百姓被屠殺殆盡,自己卻連個屁都沒敢放!那可是十幾萬活生生的人,與他有一樣的膚色,一樣的頭發,操著一樣的語言,穿著一樣的衣服!活生生的十幾萬人,不是十幾萬棵野草!

雖然他們被稱作草民,但從他們軀體裏淌出來的是紅色的血,而不是綠色的汁液。十幾萬人的血,足夠匯成一條大河!

“大人,快醒醒!趕緊醒醒啊!水寨,水寨起火了。糧食,糧食還有輜重全都被燒了!”家仆急得滿頭大汗,抱住逯魯曾的肩膀子就一通亂搖。

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老夫子從噩夢中重新拉回現實。睜開眼睛順著四敞大開的帳篷門口向外看了看,逯魯曾嘴裏登時發出一聲驚叫,“啊——!你說哪裏著火了!水寨,水寨怎麽會著火?!大軍還沒殺進徐州城裏去嗎!”

“哎呀我的大人啊,您昨天到底喝了多少酒啊!”家仆被問得一愣再愣,哭笑不得地解釋。“昨天晚上咱們在北岸紮的營,這天還沒亮呢,怎麽可能就殺進了徐州城裏頭?這回慘了,幾萬大軍的糧草輜重全都燒了!還去剿人家芝麻李呢,不被芝麻李剿了就不錯了!”

“什麽?你說糧草,糧草輜重都在船上?!”逯魯曾用力晃了晃腦袋,繼續迷迷糊糊地追問。不知道為何,心裏卻突然覺得一陣輕松。

糧草輜重都燒了,月闊察兒當然不可能再去餓著肚子攻打徐州。等地方官把新的軍糧運送過來,自己已經乘著輕舟到了大都,把芝麻李和趙君用兩人的招安請求送到陛下案頭上。屆時,夢裏的徐州之屠就不會再發生,自己也不會背負上十幾萬人的血債,永世不得安寧!

“不在船上,還能放哪去?!”忠心的家仆拿自己的糊塗老爺沒辦法,只好清清嗓子,耐心地解釋,“昨天到達渡口時,天色太晚了。月闊察兒大人怕受到芝麻李的夜襲,就讓運送糧草和輜重的大船都停在了北岸。還單獨立了一個水營,禁止任何人靠近!誰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剛才小的聽見外邊一片大亂,爬起來一看,水寨那邊就已經——!”

“壞了,哎呀!”話才說了一半兒,他又尖聲大叫,“大人,您的座船。您的座船也泊在水寨那邊。船上,船上的箱子,船上的箱子一個都沒卸下來!”

“我的座船?!”逯魯曾在地用力地晃動腦袋,花白的頭發四處飛舞。自打昨天遇到月闊察兒之後,他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根本沒心思去管自己的座船被後者安置到了什麽地方?更沒心思去管趙君用贈送給自己的財物到底該怎麽處理?!

此刻被忠心的家仆一提,立刻追悔莫及。那可是整整大半船財物啊,除了床底下箱子裏的珠寶字畫,下面壓艙的,還有不少金銀和銅錢。原本打算帶回大都城中,替趙君用上下打點。這回,全都跟著月闊察兒的軍糧一起燒了個精光!

正懊惱得眼前陣陣發黑的時候,耳畔卻又傳來了其他三個家仆們惋惜地聲音,“哎呀!完了,完了,完了!陳,陳小二他們幾個,也都睡在船上呢!這回完了,整個水寨都燒了,他們跑都沒地方跑!”

“夥計們也在船上?!”逯魯曾瞪圓了眼睛追問,滿臉愕然。軍營重地,肯定不能隨便放身份不明的人進入。可他逯魯曾麾下的家仆和船夫則除外。畢竟他是大元朝堂堂淮南宣慰使,月闊察兒即便再瞧不起人,沒有聖旨的情況下,也不會公開去搜查他的座船,拷問他的仆從!

猛然間,一股寒意從腳底板處湧起來,直竄入逯魯曾心窩。水營,沒有外人能夠出入。蒙古騎兵不喜歡乘船,運送糧草輜重的貨船上,每艘頂多留下十幾個高麗仆從。而跟趙君用贈送給他的輕舟相比,那些載重超過了四百石的糧草輜重船,無異於一座座靜止的靶子……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一葉輕舟像遊魚般,借著夜色的掩護,在糧船和輜重船之間往來穿梭。每經過一艘大船,都迅速將一桶燈油潑在大船上,然後丟下一根火把!

“快救火,快跟老夫去救火!”不敢繼續往下想,逯魯曾一個箭步竄出帳篷,以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敏捷奔向河岸。“快救火,船都在水裏。直接把水汲上來就能滅火,用水龍汲水就能滅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