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渡河

風大,浪急,波濤起伏間,水聲宛若奔雷。

逯魯曾今年已經五十二歲,昨天趕了一整天路,夜裏又被趙君用用疑兵之計耍弄了大半宿,嗓子早已沙啞。被隆隆的水聲一震,登時有些氣短。

朝陽恰恰這個時候從雲層裏跳出來,將一片耀眼的光芒照在北岸的紅巾軍將士身上。整個紅巾軍的隊伍登時變成了一座鋼鐵叢林,明晃晃,亮堂堂,從內到外散發著冷硬與傲慢。

“天哪!蟻賊居然每人穿了一件鐵甲!”南岸的鹽丁隊伍中,立刻響起了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蟻賊每人一襲鐵甲,而他們這邊牌子頭以上才有一件皮甲護身!眼下大部分人穿的都是布甲,甚至有人從頭到腳沒有任何甲胄。

那,到底誰是蟻賊?誰才是官軍?!

“振作,振作,皇上在看著……”淮南安撫使逯魯曾敏銳地感覺到身後鹽丁們的士氣在快速下降,再度扯開已經出了血的嗓子,聲嘶力竭地叫喊。

他的話再度被吞沒在一片轟隆隆的雷聲當中。不是來自水面,而是長長的浮橋。

對岸一刹那的氣奪,對芝麻李來說已經足夠。只見他飛身跳下棗紅馬,順勢從馬背上抄起一面盾牌,一把鬼頭大刀,快步走上了橋面。

五百親兵緊隨其後,竟然在行進中自動排成了三列縱隊,像一頭初次躍出水面的銀龍一般,每一片鱗甲上都灑滿了朝霞的顏色。

緊跟在芝麻李和他麾下五百親兵身後的,則是朱八十一率領的左軍精銳。同樣每人身穿一襲鐵甲,在朝陽下泛著淡淡的紅光。

跟在左軍之後的是右軍,由彭大率領,同樣是五百甲士。

再往後,是中軍風字營,規模還是五百。

再往後,還有五百甲士。

再往後,還有……

一隊又一隊身穿鐵甲的紅巾軍將士,肩並肩走上浮橋。踏過滾滾水波,讓銀色的幼龍的軀體迅速長大,迅速成長為壯年,淩波飛渡,麟爪飛揚。

沒有人擊鼓,整個紅巾軍的陣地後,都變得靜悄悄的,一聲鼓角都沒有響。

但隆隆的水流聲,卻代替了戰鼓的節拍,陪伴著勇士的雙腿,大步前進。轟轟,轟轟,轟轟,轟轟,宛若大地的心跳。

逯魯曾的身體,頓時就又是一僵。他想再喊幾句鼓舞士氣的話,卻發現自己的嘴巴張了張,發出的叫喊根本無法穿過滾滾水聲。他想將手中的寶劍舉得高一些,讓身後的鹽丁們都看清自己必死之心,胳膊卻軟軟的使不上什麽力氣。他想回過頭,點起一群勇士上橋迎擊,卻不知道誰才配得上對面領兵者的身份。愣了半晌,嗓子眼裏才最終憋出了一句,“擂鼓,擂鼓示威!”

“擂鼓,擂鼓示威!”的確有人在扯開嗓子大喊,命令隊伍後的鼓手敲響巨大的牛皮戰鼓,振作全軍士氣。但命令卻不是發自逯魯曾之口,而是跟他一道前來觀摩紅巾軍狀況的丞相府管家李四。緊跟著,十多面架在高台上的戰鼓同時響了起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聲震耳欲聾,被河面上的風聲和水聲一帶,卻立刻變得無比單薄。仿佛一縷無根的晨霧,飄飄蕩蕩,隨時都可以消散在朝霞當中。

河道中的水流卻變得更急,“轟隆隆,轟隆隆”,驚濤翻卷,白霧蒸騰。不停地撞擊著人的眼睛和心臟。

“弩手準備!”鬼才李四強壓著心臟的狂跳,越俎代庖地發出第二道命令。太瘋狂了,芝麻李真的太瘋狂了。居然沒做任何試探,就帶領大隊人馬順著橋面直接沖了過來。而浮橋的這一邊,淮南宣慰使逯魯曾,卻帶著六千大軍嚴陣以待。

仿佛對岸是六千草偶木梗,芝麻李和他身後的弟兄們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繼續大步向前。一百五十丈的河面,居然轉眼間就被他們走過了一半兒,並且推進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步履間不見絲毫的停頓。

芝麻李根本沒做任何試探,也沒有做絲毫掩飾,他甚至連戰敗之後如何後撤的準備都沒做。就像一頭怒龍般,直接從河面上沖了過來。一去,就沒準備回頭。

他是個賣芝麻火燒的小販,沒讀過一本兵書,所識的字也非常有限。而對面的敵軍主將,卻是進士及第,翰林院編修,太常博士,用學富五車來形容,一點兒也不為過。

雙方的學識和見識,都不在一個等級上。

所以,芝麻李的招數只有一個,親自帶隊,直搗逯魯曾帥旗。

一力降十慧。

跟聰明人過招,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使用蠻力。無論對方使出多少招數,都是直接奔帥旗沖過去,不做任何其他回應。

近了,近了,腳下的橋面已經承受的重量太大,已經開始左右搖擺。河面上的波濤亦被風聲所激,跳起來狠狠地拍向了人的戰靴。包著戰靴的雙腿,卻絲毫不做遲疑。向前,向前,全速向前。再前一步,就是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