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旁觀者清

天罰之說,妥歡帖木兒是打死也不會相信的。若論侍奉神佛之虔誠,誰還能比得過皇家?每年光是花在半法事上頭的錢,就數以億計。即便前幾年兩浙災荒,黃河接連決口,國庫裏拿不出錢來賑災,辦佛事的錢皇家都沒消減過。吃了皇家的好處,卻幫著外人把皇家的禦史大夫用天雷給劈了,這佛陀,不就跟皇家養的那些貪官一個德行了麽?

“罪過,罪過!嗡班則爾薩垛吽!”妥歡帖木兒被自己心中突然冒出來的古怪想法嚇了一跳,趕緊雙手合十,朝著西方念誦經文。

佛肯定是公正的,否則也不會保佑自己以孤兒之身登上帝位。自己禮佛肯定是虔誠的,否則也不會感動佛陀,讓自己先熬死了燕鐵木兒,又聯合伯顏一手養大的侄兒脫脫,解決掉了伯顏這個大權臣。既然佛陀和自己都沒出問題,那問題肯定出在別人身上。那個所謂的晴天霹靂,十有七八是紅巾賊們杜撰出來,然後故意四處傳播,借以蠱惑無知百姓。

可那到底是什麽東西呢?據中書右丞相脫脫的推斷,那扭轉戰局走向的驚天一擊,應該來自一門射程非常遠的盞口銃。可盞口銃那東西,妥歡帖木兒自己平素也沒少擺弄。以他的制器本領,用了最好的銅料和泥範,鑄出來的盞口銃不過是五尺長短,裝滿了火藥之後,可以把三斤重的鐵蛋射出兩百步遠。蟻賊們當中即便也有能工巧匠,造出同樣的盞口銃來架在城墻上,居高臨下的發射,距離能增加一倍也頂天了。而徐州城下還有一道頗為寬闊的護城河,兩軍在城外野戰必然要先擺開陣形。兀剌不花即便再蠢,也不會把他的帥台就搭在護城河邊上,讓芝麻李一擡手就能打到他的鼻梁!

更何況,盞口銃的準頭怎麽可能精確到那種地步,第一次發射就能直接將數百步遠的帥台給轟塌?那還是盞口銃麽,還不如說是掌心雷呢?至少後者還讓人多少可以想象。

苦思冥想,妥歡帖木兒也弄不明白,兀剌不花到底死在什麽東西手裏。心情不由得又開始煩躁,伸手就朝先前放鐵錘的地方摸去。奇氏皇後一看,趕緊把自己的手遞了過去,一邊忍受著手指處傳來的劇痛,一邊笑著說道:“大汗今天這是怎麽了?老是唉聲嘆氣的。您自己光犯愁有什麽用啊?!俗話說,君王有事,臣子當分其憂。您派人把脫脫丞相叫來,聽聽他的說法,不比一個人在這裏生悶氣強麽?”

“我不是生悶氣,我是不明白……”妥歡帖木兒猛地將奇氏的手推到一邊,大聲回應。猛然間,他又覺得自己這樣做,有點兒對不住奇氏自幼相伴之情。長長吐了一口氣,放緩了語調解釋道:“已經這麽晚了,怎麽好再宣丞相入宮!況且能替朕拿主意的時候,他早自作主張了。到現在還沒替朕拿出個章程來,就是說他自己暫時也沒想好!”

“噢!”奇氏愣了愣,笑著點頭。從丈夫的話語中,她能聽出對中書右丞相脫脫嚴重的不滿。這也難怪,除了脫脫,還有誰家兄弟兩個同時入朝掌握大權的?假以時日,豈不又是另外一個燕鐵木兒?

想到燕鐵木兒連續弄死了兩個皇帝,數位皇後的壯舉,奇氏就對自家丈夫的擔憂感同身受。略微沉吟了一會兒,又低聲建議道:“如果大汗不想這麽晚了還去打擾脫脫的話,何不把遇到的事情跟臣妾說說。臣妾雖然愚鈍,但有個人聽您說話,總比您一個人悶著強!”

“嗯!”妥歡帖木兒沉吟著擡起頭,剛好看見奇氏溫柔的面孔。後宮幹政,同樣是導致大元朝糜爛至此的重要原因之一。但奇氏應該和以前那些幹政的女人不一樣吧!奇氏畢竟是高麗人,不像其他蒙古女人那樣,幾乎每個身後,都站著一個龐大的家族。

“也好,你來聽聽,外面那些沒用的東西都做了哪些混賬事情!”想到奇氏的高麗人身份,妥歡帖木兒心情安定了不少。嘆了口氣,將兩個月前那場稀裏糊塗的戰敗,緩緩道來。末了,還不忘記加上當下民間廣為流傳的那些平話,並表示自己對此深惡痛絕。

“原來是一些無知草民趁機發國難財啊!”奇氏心裏對戰場爭雄沒有任何概念,對如何收拾那些升鬥小民,卻能提出一個非常清晰的思路,“大汗明天下一道聖旨,嚴禁民間再說那個什麽‘武王伐紂平話’不就行了麽?凡是有再借機宣泄對朝廷不滿者,全都殺頭抄家。把這本平話的最早著述者也派人抓了,男的砍頭,女的拉去做營妓。看看誰還敢繼續瞎嚼舌頭根子!”

她生得柔柔弱弱,說話時的語氣也斯斯文文,只是嘴巴裏吐出來的字,卻個個都帶著血光。妥歡帖木兒先被嚇了一跳,隨即忍不住搖頭苦笑,“怎麽抓,眼下大都城裏說平話為生的,十個裏頭有九個在說這本‘武王伐紂’,又都沒落下什麽字據,總不能全部抓起來殺光了。況且那最先著書的家夥,早已死了幾十年了,墳頭埋在什麽的地方都不知道。朕怎麽可能把他挖出來再殺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