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是誰

接下來的事情,愈發像是在做夢。看到朱老蔫並沒拒絕蘇先生等人的投靠,先前躲得不知去向的左鄰右舍們也紛紛找了紅布包住頭,拿著門閂走了出來,團團堵住了坊子口。

為了證明自己跟城裏的其他紅巾軍是同夥,他們還毫不猶豫地將麻孔目、李先生和被殺的那幾名兵丁的身體擡到了坊子口,直接掛在了附近的樹枝上,以顯“首義之功”。

這一招果然奏效,幾支頭裹紅布的漢子殺到近前,看見掛在坊子口的屍體和手持兵器嚴陣以待的蘇先生等人,立刻調轉方向,朝其他坊子殺過去了。從始至終,都沒人過問騾馬巷這支“紅巾軍”的究竟。

能混進衙門裏做編外差役的都不會是笨人,發現渾水摸魚手段著實有效,眾白員和小牢子們立刻開始分頭溜出去接自己的親戚朋友前來避難。騾馬巷的街坊鄰居們也都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猴子,每個人難免都有幾個親朋故舊。為了讓親友們不受亂兵波及,也頂著紅布跑出去,以彌勒教大智慧分堂朱堂主的名義“廣施恩澤”。

待到“朱堂主”從震驚中多少恢復了幾分神智之時,非但身後的騾馬巷成了他的領地,臨近的磚瓦巷、柴碳巷、苦水巷、草鞋巷、驢屎巷以及大半條匠戶巷,也稀裏糊塗地成了彌勒教大智分堂的“勢力範圍”。裏邊的五六百戶居民,無論貧賤,幾乎全都火線加入了彌勒教,成為忠實信眾。追隨在他朱堂主身後,口誦蘇先生臨時杜撰出來的彌勒轉世經,發誓要一道“驅逐黑暗,迎接光明!”

那一夜,義軍與官兵在街道上惡戰,地痞無賴趁火打劫。混亂中,不知道多少茅草屋和青磚院落一起被點成了火炬,不知道無辜者稀裏糊塗地失去了性命。柳條斜二坊騾馬巷及其附近幾條巷子,竟然出奇地太平。只有孔目麻哈麻和弓手李先生等七八具屍體,糊裏糊塗地在樹上掛著,警告那些試圖發戰亂財者遠離此地,不要犯在朱堂主手裏,平白丟了性命。

而被蘇先生和臨近街巷的百姓們推做護身符的朱老蔫,也始終沒有找到跟義軍說明事實真相的機會。待到天色微明,周圍喊殺聲漸漸平息,他已經不必跟任何人去說明了。芝麻李二麾下的紅巾軍將士,給足了他“朱堂主”面子。如果現在他來個翻臉不認賬的話,嘿嘿,結果自然可想而知!

朱大鵬本來神經就非常粗大,否則也不會在沒弄清自己到底身處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的情況下,就敢暴起傷人。發現自己冒充彌勒教大智堂副堂主之事已經騎虎難下之後,想了片刻,就幹脆認了下來。

但是,他卻不肯就這樣糊塗一輩子。先用吐沫清洗了一下肩膀上的箭傷,然後用手指點了點被百姓們自動視為除了自己之外第二號人物的蘇先生,低聲命令,“那個蘇,蘇先生是吧?!你坐過來,跟我好好說說,我到底是誰?!”

蘇先生在死亡的威脅漸漸去遠之後,也發現了今晚大多數事情都不對頭。但是此人卻不願意承認自己是一系列誤會的始做俑者,側著身子朝自己認識的朱老蔫身邊走了兩步,擠著眼睛重申,“爺,您又說笑話了。這街坊四鄰,誰不知道您是彌勒教大智堂的朱堂主。我們跟官府早就不是一條心了,所以才沒人去向官府告發。不信您問問,問問他們幾個!”

說著話,扭過頭朝周圍的白員和小牢子們使眼色。那些白員和小牢子,平素就對蘇先生等弓手俯首帖耳,此刻變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更是唯命是從。居然紛紛點著頭附和,“是啊,是啊!朱爺,您老忘了麽?您老一直在家裏燒香敬彌勒,我們大夥都知道。一直都替您遮掩著呢!”

“放屁!”朱大鵬皺著眉頭喝罵。“我要是彌勒教的堂主,你們就是我手下的香主,師爺,和紅花雙棍!”

“謝朱堂主賜封!”蘇先生又偷偷使了眼色,帶領眾白員和小牢子們跪了下去,五體投地。

“去你奶奶的!”朱大鵬氣得火冒三丈,擡起一腳,將蘇先生踢了個跟頭。“你才是朱堂主,你們全家都是朱堂主!”

“堂主大人饒命!”蘇先生在地上打了個滾,立刻又跪了起來,頭如搗蒜。“堂主大人饒命!小人沒窺探您的位置的意思!小人真的沒有!”

“滾!”朱大鵬又踢了對方一腳,知道自己今天這個彌勒教的堂主是當定了。咬了咬牙,決定暫且放過這個話題,“老子不是問你什麽堂主不堂主。老子是問,老子到底,到底是誰?!趕緊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麻溜著!”

“您,您是大智堂堂主朱八十一啊!”蘇先生擡起眼睛偷偷看了看朱老蔫兒的臉色,小聲回應。眼見著對方的眉毛又要豎起來,立刻想起了此人曾經被衙門裏的同行李四十七用鐵尺活活砸暈了過去的事情,趕緊將身體向後挪了幾尺遠,連聲解釋,“大人息怒,小人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您是剛剛被彌勒佛上過身,心神消耗過大,所以忘了自己的俗世身份。待會兒小人去胡郎中家裏給您抓一幅安神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