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五章 議封王(下)

這些年來,折彥沖的事業是越來越順,不過生活這塊和事業的巨大成功相比,卻仿佛沒什麽起色。一個人欲望可以無窮,壽命、精力和感官卻有限,因此生活上的享受亦有限。折彥沖的事業可以不斷擴展到影響全天下,但他的生活終究逃不脫一個人的局限。

在會寧時,折彥沖的生活與其他部民沒什麽兩樣,最多是部裏經濟環境好的時候吃的東西好一點,但遇到漢部有事還是跟著大夥兒一起啃粗糧。那時候折彥沖和整個漢部一樣——都還年輕,滿心裏想的都是事業,都是將來,對眼前的事也就不怎麽顧管了。到了遼南安穩下來以後,他的生活條件才算有了個小小的飛躍,折府有了管家,有了丫鬟,有了仆役侍從,折彥沖的生活也算是有了專人照顧,這種情況即便是他被宗翰宗望軟禁時由於宗翰宗望不敢太虧待他,所以也沒什麽改變。再往後,當折彥沖回到了漢部,由於常年在外領軍作戰,所以照料他生活的人就有了分化——分為內、外兩個小系統,在內的是料理折府大小事務的管家,在外則是在軍營中照顧他生活的光祿侍衛,這個光祿侍衛是從折彥沖的近衛中選出來的一個比較細心的老部民,行軍駐紮時替折彥沖料理生活瑣事,打仗也要跟在他身邊往前沖。可以看出,這個光祿侍衛從本質上還是一個武夫,所以充其量也不過是保證折彥沖在外不凍著餓著罷了。

華元一六八七年,春,折彥沖下旨西巡,要去看看去年新打下來的西北疆土。由於一年前那個侍奉了他十幾個春秋的光祿侍衛因病告退,折彥沖讓完顏虎另找一個人代替,完顏虎尋了幾個人卻都不合折彥沖的意,直到這次出發前幾天才由韓昉推薦一個叫劉仲詢的,年紀雖然不大,但身材頎長,相貌清雋,為人七竅玲瓏,做事謹慎小心,學識雜而能用,言語通而動人,又參過軍,會些武藝,雖算不上精擅但也能騎能射,軍旅常識無不通曉,又能文,能書,一筆小楷端正而有法度,分明是自幼練習又得到過名家指點,更可貴的是他於生活細節上極能用心又極會用心,從食物之精粗到寒暖之忌諱,從車馬之安適到臥榻之溫軟,真是細心到一針一線上去了。自身邊多了這個人,折彥沖便覺得起居出入、衣食住行都順到心裏去了,倒像整個人都換了一個活法一般。因打聽他的身世,才知道是劉萼的兒子,皺眉道:“你一個禮部侍郎的兒子,來替我打這雜,太委屈了。你還是到朝中、軍中謀個差事,以你這樣的人才,將來或能成就一番事業。”

劉仲詢聽折彥沖言語中有驅逐之意,慌忙跪下道:“陛下,臣自幼嬌生慣養,無論文武都是雜而不精,只知道怎麽過好小日子,卻不懂得怎麽做大事業。每日不是鬥雞走馬,就是飲酒作樂,所以在家裏時,家父常罵我是敗家子。直到這幾日侍奉陛下,才知道臣這無用之軀原來還有這等用處,李白說天生我材必有用,就臣而言想來就是應在這裏了。陛下,你別趕我走,有什麽不滿意的你說,我改就是了。”

折彥沖笑道:“我哪有什麽不滿意,只是怕誤了你的前途。”

劉仲詢道:“什麽前途,人生在世,稱心最好。我這二十幾年來,從沒過得像今幾日這般順心。想來臣見到陛下之前,都有如陸上的魚兒一般,等到了陛下身邊,才像回到了水裏。”

折彥沖哈哈大笑,看了他半晌,也覺不舍,便道:“那好,你就暫且留下吧。不過有個事情可得說明,你在我身邊,管的是我生活上的事情,朝中之事一概不許多嘴,特別是關於你父親的,你若道出一個字來,我馬上趕你回去!”

劉仲詢忙道:“臣既侍奉陛下,便只知有君,君便是父。家父在我出門的時候就已經交代,在陛下跟前行走時不許謀私。至於朝上的事情,我又哪裏懂得?臣是注定了要活在一個小天地裏的人,不懂得大天地的事情。”

折彥沖聽了這番話倒也滿意,便帶了他西巡。劉仲詢是世家子弟,自幼於滿座高朋中耳濡目染,於天文地理都有所聞,每過一個地方都能道出那個地方的名勝古跡、風土人情,他對享受又有一番天才觸覺,便是到得一個陌生的地方,只需呆上半天,便能找出當地最有風味的食物和最有趣味的玩物。

折彥沖一路向西,先經雲中、入太原,再到長安,所經之處都是有政治影響力和軍事影響力的名城重鎮,沿途接見大臣、兵將,體察民情,檢閱三軍,過一州便收一州之民心,入一營便得一營之軍心。

劉仲詢倒也乖巧,折彥沖該辦正事時他絕不會不識趣地來聒噪,總等到折彥沖辦完正事,或是途中無聊之時才想辦法給他解悶,進退之間絲絲入扣,到後來折彥沖甚至覺得這小子在生活問題上比自己還了解自己,實是一個近乎完美的光祿侍衛——就是有一般不甚佳妙處,折彥沖覺得劉仲詢說話的聲音有些尖,細聲細氣的,加上面皮光滑,沒有一點須根,不免顯得男子氣概不足。這日將到長安,偶爾閑聊說起,劉仲詢道:“臣以前是有胡須的,因凈過身,所以面皮才這般光凈,聲音也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