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六章 塘沽民心(上)

歐陽適拂袖而去後,眾大臣仍聽楊應麒安排各處事務方才一一告退。

四下無人時,折允武才道:“七叔,你這麽決定,會不會有點……有點不夠謹慎?”

楊應麒反問:“太子覺得不爽?”

折允武失笑道:“爽,我自然是覺得爽,但國家大事,總不能用爽不爽來決斷吧?”

楊應麒微笑道:“太子你覺得爽就行了。人有時候不能太委屈了自己。就算委屈了自己,也不能委屈了邊疆上的將士,不能委屈了一直高昂奮勇的部民國民。輸什麽也不能輸了軍心,丟什麽也不能丟了氣勢。我大漢有眼下這等雄吞四海的氣象不易,土地可以因戰而失,不能因約而失——以戰失,他日以戰取之則理直氣壯;以約失,他日以戰取之則理曲氣餒。今日如果我們忍氣吞聲,縱然求得一時平安,也會讓國人丟了野心——一個國家一旦喪失了野心,有時候便永遠也找不回來了。”

折允武聽得連連點頭,楊應麒繼續道:“太子,執政也好,打仗也罷,第一要義是分清楚哪些是鐵了心支持你的人,哪些是可以團結的人,哪些是注定要和你為敵的人。對於鐵了心支持你的人,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失望;那些可以團結的人盡量團結;至於那些注定要和你為敵的人,不要手軟,該打壓的時候就打壓——內部的事情如此,外部的事情也如此。就內部而言,二哥、三哥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他們代表的是從遼南帶過來的老部民。對這批人,無論如何不能寒了他們的心。”

折允武道:“那陜西那邊呢?”

“陜西那邊,是個異數。”楊應麒道:“這些年來,中樞對西北的實質支持其實不多,而秦隴兵將卻在這特殊的形勢下形成了獨立作戰的傳統。所以我覺得,如果我們不給太多的制肘,任由秦人打拼奮鬥,他們也許反而能爆發出更強的力量來。從長遠來說太過放任邊遠地方是不好的,但至少劉锜、種彥崧這一代將領還值得我們信任,給他們幾年的時間,應該不會出亂子。他們雖遠在陜西,但只要我們繼續強硬的政策,這些有野心的將領,以及那些期盼著我們一統天下的邊疆將士,是會支持我們的。我這次對夏人如此強硬,除了要讓南宋君臣不敢看輕我們以外,更是要讓西北兵將知道我們的決心!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們抗戰而失去陜西、秦鳳,那裏的兵將也不會怪我們,撤到河東的會繼續在劉種的帶領下打仗,留在河西的淪陷地軍民也會翹首等待我們再次西進。但如果我們割地求和,不管真割還是假割,都會讓陜西、秦鳳的將士對我們失去信心,以為我們和趙宋沒什麽兩樣,都是為了中樞的利益而放棄他們——太子,當初劉锜種彥崧進軍陜西、秦鳳,可不是因為劉種的兵力夠強,而是因為趙氏在陜西的人心已經解體,一旦我們在陜西的民心解體,那時我們便將和趙構一樣,真正地把西北丟了。”

折允武道:“那曲端呢?”

楊應麒嘆道:“曲端那邊,情況可有些復雜了。不過現在有韓昉過去,文武相濟,應該不會出事。”

折允武低下頭,許久才小聲道:“可我對韓昉有些不放心。他方才似乎……似乎有些怨氣。他和曲端似乎又有勾結,可別鬧出什麽事情來才好。”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太子,你在這個位置上,對人要有防範,但也不能因人廢言。尤其是那些似乎和自己不大齊心的人,更要仔細體會,要看到他的利益究竟在哪裏,看看他的用心究竟是什麽。比如韓昉你就可以放心,有他去了晉北,那邊才不會有事。韓昉是否顧大局不好說,但他的根基在大哥那裏,一定會對大哥盡忠的。”

折允武道:“聽七叔這麽一分析,似乎我們內部沒什麽事情了。”

“說不上沒什麽事情,”楊應麒道:“不過,至少在中樞,會冒頭出來的,昨天都出過招了,而我們剛剛也都拆解過了。按現在的情況看,我們接下來能集中精力對付外部的事情了。”

折允武聽到“外部的事情”眉間就蒙了一層陰霾,道:“七叔,你實對我說,就算我們內部團結一致,以我們現在的財力軍力,能否扛住四家一齊進攻?”

楊應麒道:“如果大哥沒有北征的話,可以扛住。”

折允武道:“我是說現在!父皇已經北征了的現在!”

楊應麒搖了搖頭說:“那多半扛不住。”

折允武道:“那七叔你還對西夏這麽強硬?”

“四家聯手,我們多半扛不住,但他們現在還沒正式聯手啊。”楊應麒道:“是和是戰,宋夏二金是不同的。就和戰的可能性來說,宗翰、宗弼和我們勢不兩立,所以交涉求和的事情基本不用和他們談。夏人本來在徘徊,不過從昨天的形勢看來,他們似乎已經傾向於與我們為敵;至於趙構的態度,則尚在進退之間,所以我們要盡力爭取宋廷,讓趙構繼續忌憚、繼續觀望。就威脅的大小來說,其余三家齊動,還不及宋室和我們正式翻臉來得嚴重。所以我們也必須和宋廷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