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九章 秉公與顧全(下)

歐陽適接到了狄喻的任命後,迅速調遣人手,調查華表壇事件的方方面面,負責華表壇的有司部門在這件事情上其實並未失職,因為他們的職務是負責照看、記錄和向上轉呈意見,這些他們都辦到了,接下來的責任,就落在行政、司法人員身上,所以塘沽的政務官和首席法官幾乎同時接到了傳票。

塘沽首席法官就是陳顯的次子,他接到傳票後頗為不安,在家中對老父訴苦道:“我雖然管著塘沽的司法,但終究不是管著塘沽的一切。辦理案件我不敢有偏私,但這件事情,又豈是我能依律處理的?”

陳顯道:“你為什麽不能依律處理?”

“這……”陳豫道:“投鼠忌器啊!”

陳顯問:“投什麽鼠,忌什麽器?”

陳豫道:“父親大人你何必明知故問?”

陳顯道:“不是我明知故問,是到時候人家一定會這麽問,那你該如何回答?”

陳豫嘆道:“那只好照實回答了。這件案子,其實我派人查過,但最後卻都不了了之。”

陳顯道:“為何會不了了之?”

陳豫道:“派出去的人……辦事不力。而且有人阻撓……”

陳顯又問道:“誰阻撓?楊相?還是楊帥?”

陳豫道:“不是他們,不過……不過就算不是他們的人,那也是他們縱容的。”說到這裏,大感不妥,道:“其實楊相、楊帥的意思,我們也都知道,他們不是不想辦,是想遲些辦。這件事情,也不但是我明白,其實大家都明白。我就不懂,四將軍為什麽挑在這個時候來查這件事!這件事查下來,晉北那邊非鬧翻了不可!我雖然只是個法官,只管律法,但也知道現在那邊是不能妄動的。”

陳顯道:“晉北那邊,不會有事的。這次他這麽做,也不是為了動晉北。”

陳豫問:“那是為了什麽?”

陳顯嘿了一聲道:“我料他這一查,一開始雷厲風行,但到後來地就會不了了之——還是會像原來大家希望的那樣,等陛下凱旋歸來再作處理。不過在這當口查起來,總得有人負責,這負責的人,便是負責塘沽庶政的官員與塘沽司法的法官。這才是他的目的啊。”

陳豫為之一愕,問道:“他為什麽要我們來負責?”

陳顯問:“你是誰?”

陳豫失笑道:“父親大人這是什麽話!”

陳顯替他回答了:“你叫得我父親,便當知道你是我兒子!”又問:“塘沽現在主理庶政的又是誰?”

陳豫這才醒悟過來:“是陳正匯的表弟,李郁!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這是要報仇來了!”

“報仇?還談不上。”陳顯道:“若要報仇,他反而不會打草驚蛇了。這人心胸不算廣闊,但做事還不夠狠辣。這件事情,也只是要給我們一個下馬威罷了。”

陳豫道:“若是這樣,那明天我們就和他抗到底!道破了他的私心,料他就不好對我們動手了。”

“不可!”陳顯道:“這件事情,總得找兩個負責的人。這兩個人,位子不能太高,比如我、陳正匯還是李階都不行,那樣會讓我大漢整個兒動蕩起來。但又不能太低,那樣不能服人。最好,是地位不低,與高層關系緊密,但撤換了又不至於會影響全局的人。這樣辦下來,會讓下面的人相信我們漢廷還是能秉公為民的,讓他們多一點耐心,也讓我們多一點時間等候陛下凱旋。”

陳豫的弟弟陳越在旁一直沒說話,這時忍不住叫道:“父親的意思,莫非是要犧牲二哥麽?”

陳顯嘆道:“為了大局,也不得不如此了。”

陳越驚道:“那……那二哥會不會陷入險境?”

“應該不至於。楊相、狄議長都是明白人,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那個地步。”陳顯道:“不過你二哥怕是從此不能再做法官了。”

陳豫聽了不禁悵然,這件事情若是由其他人來說,他還會有反抗的念頭,但此刻從他父親陳顯口中說出,卻讓陳豫覺得逃無可逃避無可避。如果楊應麒、狄喻、楊開遠等人都已經默許讓陳豫、李郁犧牲,那他們二人也唯有犧牲了——不管是為了家族,還是為了大漢。

第二日歐陽適傳喚二人,責問果然與陳顯所料相近,陳豫在歐陽適大義凜然的責問下毫無抵抗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歐陽適當即免去了他塘沽首席法官的職務。李郁受到的問責也與陳豫相當,但他比陳豫更年輕些,雖然事前也已經知道會有什麽樣的結果,卻忍不住當場落淚。

李郁落淚的時候,折允武就坐在旁聽席上,李郁的眼淚震撼了他,在淚水滾下的那一刹那,折允武覺得這個在漢廷仕途前景極明朗的青年官員,並不是在為他的仕途傷心,而是在為他的理想傷心。有好幾次都想挺身而起為李郁抗辯,但看看旁邊狄喻和楊應麒都安坐不動,終於在臀部離椅不到半寸時又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