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九章 谷物與泥沙(下)

五座糧倉,只有已經在用的那座都是糧草,但這座糧倉裏的糧草都已經用掉了一大半!其余四座,扒開過一角的那座,只有三成是糧草,還沒動用過的那三座,推倒之後才發現除了外層是谷物,裏面全是泥沙!

軍中的糧官主事見狀當場就嚇得趴下了!只有蕭鐵奴依然鎮定,當場傳令,封鎖消息!

帥府議事廳裏,蕭鐵奴的目光劍一般從各人面上掃過,終於落在蕭駿身上,眾人忽然想起自蕭鐵奴以下諸將都先入為主地相信這五座糧倉沒有問題,蕭駿的話實起到了重大的誤導作用!

一些將領心道:“蕭大帥雖然老對他這個公子呵斥冷待,其實內心還是當他是骨肉至親!但恰恰是在這一點上被人利用了。”然而看到蕭鐵奴此刻盯住蕭駿的目光,眾人心中一寒。

桑瑩身子一顫,就想求情,卻聽蕭鐵奴一字字道:“蕭駿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桑瑩叫道:“大帥,我丈夫他……”

“出去!”蕭鐵奴不是暴喝,這句話說的非常平靜,但這種平靜卻比暴怒更令人不敢違抗。

桑瑩捏緊了拳頭,隨諸將退出,直到門闔上的那一刹那也不願將眼光從蕭駿身上移開——蕭鐵奴的脾氣軍中無人不知,她已經沒把握這個丈夫還能不能活著出來。

身處浪濤中心的蕭駿,感受到的壓力比別人更大了十倍,不過,在諸將都出去了以後,他忽然感到蕭鐵奴的殺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奈和憐憫——不知怎麽的,這種無奈和憐憫卻讓蕭駿更加難受。

“大……大帥。”

蕭駿才要說話,蕭鐵奴已道:“你叫我大帥?如果你不是我兒子,你認為以你的軍功、品階、能耐,有資格站在這裏和我單獨說話麽?”

蕭駿跪了下來,顫聲道:“爹……爹爹!我……你處罰我吧。你無論怎麽處罰我,我……我都不會埋怨的。”

“處罰?”蕭鐵奴嘴角的笑容仿佛是在嘲笑自己:“我生了那麽多兒子,長大了的,就你一個。可要說你像我,又不像我,說你像老七……卻只學到了他一些壞處,好處半點也沒學到!”

蕭駿道:“七叔……”

“你給我閉嘴!”蕭駿擡起了頭,看著屋頂一只正在結網的蜘蛛——這個議事廳每隔兩天清理一次,但畢竟不比中原,在清潔這一塊做得那麽細心,一些蟲蟻沒清除幹凈,這只蜘蛛之前結下的網已在前天被清除,現在又重新結了一個新網,正在等待小蟲自投死路。

蕭鐵奴道:“看樣子,穆沁是真的背叛了,至於他為什麽背叛,已經不重要了。”

蕭駿正要接口,蕭鐵奴已道:“至於去病,嗯,他到達可敦城的時候,形勢應該還是對我們有利的。他手下有三四萬極能打的兵馬,牛馬又足。他可不像我這個傻瓜兒子,或許是因為要追耶律鐵哥走得急,所以沒看破穆沁在城內的詭計,但穆沁要想直接在他的軍資上做手腳,並不容易。”

蕭駿一開始慚愧無比,但聽到後來卻怔了,覺得蕭鐵奴不像在對自己說話,而像是在自言自語。

蕭鐵奴又道:“不過,去病在可敦城停留的時間並不長,嗯,他一路遊牧而來,糧食不缺,那時還不是很需要這五座糧倉,有當然更好,但沒有的話,影響也不是很大。他帶走了精銳,帶走了牛羊,而留下了穆沁,還有我的傻瓜兒子。穆沁又利用了我的傻瓜兒子,瞞過了我。當時我又太大意,沒看破他的詭計,竟讓他帶走了我帶到可敦城的牛馬、軍資……”

“嗯,這麽說來,這五座糧倉是穆沁進城之前就已經布置好了的?耶律鐵哥撤走,也許是主動撤走,而不是敗退。這樣才合理啊。”蕭鐵奴喃喃道:“不過從各種跡象看來,耶律鐵哥的兵馬,並不比去病強,甚至還有所不如,要不然就該直接讓穆沁裏應外合襲擊去病。去病帶走了許多胡族人馬,又留下三千漢軍在可敦城,可見他對穆沁是有防範的,這樣一來穆沁想捅他刀子,最多就只能傷到他的手足,而沒法傷到他的要害。就算穆沁和耶律鐵哥前後夾擊,要打敗去病也不容易。就算真能獲勝,那西邊也應該是發生了一場激烈的大戰鬥,而不是無聲無息地就打完了!”

蕭駿聽到這裏已經明白過來:“他根本不是要和我說話,他只是留我在這裏聽著。他其實是自己跟自己說話!”

蕭鐵奴嘴上說著話,但表情卻是那樣的孤獨——他從來都是孤獨地思考,這一點從他還與折彥沖楊應麒作對時就已經形成:“我派去西邊和去病聯系的人,都是零散的候騎,並不是大隊,穆沁顯然沿途安排下了陷阱截殺他們,但就算這樣,還是有一個跑了回來。可見穆沁的攔截,並沒能做得極為嚴密。也就是說,如果西邊去病和耶律鐵哥發生大戰,就算去病兵敗,潰敗的隊伍也很可能會有一部分會逃到這裏,穆沁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攔住。現在西邊沒什麽動靜,很可能去病那邊還沒有發生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