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六章 國亡四方禍至(下)

如果忽略南方的河北平原,燕京道可以說有一條相對完整的國防線:西北有山環繞,東南有海阻隔。所以塘沽的存在,對燕京是個很大的威脅。

從舊遼時代開始,耶律大石就已經在塘沽的外圍築起了一道城墻,這道扇形的城墻後來被漢軍占據,反而成了塘沽的外城墻。金漢交惡以後,金軍又在塘沽的外圍設立了一道更長的半圓形包圍圈,將連同塘南在內的塘沽新城圍困起來,金軍得利的時候,這道包圍圈就是他們進攻的後防,金軍不利的時候,這道包圍圈又成了金軍防守的壁壘。漢軍東北大捷以後,金軍對這道包圍圈又追加了相當的兵力,但這時已不是為了進攻,而是為了防守,宗翰宗輔幾乎每天都要過問這道防線有無烽火,否則就不能安心睡覺。

除了塘沽之外,燕京東邊的榆關、東北的古北口和西北的居庸關等地都頗有險可守,如今漢軍既能繞過榆關從海路直接溝通平灤,則榆關便雖存猶亡。金軍的兵力此時相對於漢軍本有不足,燕京外圍的防禦圈一出現破綻,便會如黃河潰堤一發不可收拾,宗翰宗輔為了捂住東面的破綻,趕緊移了北磚補東墻,結果連北墻也被漢軍突破。

這時燕京東面、北面的屏藩都已喪失,東北軍勢知道種去病處糧道有保證,正不顧一切地湧了下來,不再像之前那樣顧忌。銀術可兵力相對於蕭鐵奴來說較弱,已無法將之攔在外圍,古北口一失,劣勢更是明顯。燕京東面的潞縣和西面的懷柔都不是有天險的強硬據點,一旦東北軍勢和平灤軍馬會師,宗翰宗輔便只能用燕京的城墻去抵擋折彥沖和蕭鐵奴了。

這時候,韓昉之前的攻心策略發揮了作用,無數漢兒契丹官員眼見金軍大勢已去,紛紛向漢軍獻媚投誠,種去病從平灤一路來本來只是占據交通要道,大批官員投誠後,連帶著漁陽至灤州十數縣都易幟從漢,就是處於燕京道西南的範陽、涿州也都開始出現不穩,燕京人情洶洶,都道破城無日,各謀退路。這種人心浮動的禍害,有時候比外來的軍事威脅更加可怕。

韓企先怕死,聽說銀術可蕭鐵奴已破古北口,首先建議撤銷對塘沽的圍堵,讓這支大軍回防,先守住燕京再說。宗翰聽了這個主意不禁頗為動心,圍堵塘沽的兵馬不但人數甚多,而且有好幾支善戰的勁旅,若將這支兵馬調動起來,當能是一支很強的戰鬥力。

圍堵塘沽的人馬主要是東路軍一系,並不是宗翰說了就能算,所以這事卻得和宗輔商量,宗輔一聽便大怒道:“東南的兵馬一撤,楊開遠還會乖乖呆在塘沽麽?如果讓楊開遠也上來會師,恐怕我們才真是一敗塗地!”

宗翰其實也知道這樣是飲鴆止渴,可是他更知道要憑燕京、懷柔、潞縣三地的守軍擋住折彥沖的十數萬大軍勢屬難能!

“都元帥,燕京守不住了!”宗翰的首席謀士高慶裔道:“為今之計,只有退守雲中,聯夏抗漢,否則一等北面大軍南下,那時我們便是要走也來不及了!”

退往雲中?如果真這樣做,那金軍恐怕從此連和漢軍分庭抗禮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負隅頑抗了,不過宗翰還有選擇麽?現在的宗翰已不是破太原、下汴梁時威風八面的宗翰了,現在的宗翰已經是在折彥沖威脅下隨時會走上與遼主耶律延禧一樣命運的落日豪酋!對他來說,此刻最急迫的考慮已不是爭雄天下,而是如何保住性命了。

走?還是不走?

宗翰在猶豫的時候,宗輔也在想宗翰會否堅持下去。

“粘罕會留下來麽?”

宗輔沒把握,因為連他自己也覺得守住燕京的可能性已十分渺茫。這時漢軍還沒有直取燕京,因為種去病正等著蕭鐵奴來會師,而城內軍民卻都已人心惶惶。從種去病西進的消息傳到燕京的那天開始就不斷有人來告密,說這個漢臣和漢部有勾結,那個契丹是漢部的內應。但宗輔在沒有確切證據的情況下也不敢輕易去動這些人,這倒不是宗輔守法嚴格,而是因為這些被告發的文臣武將株連過廣,要真的徹查起來,只怕還不等漢軍攻到,燕京城就先內亂了!

“燕京守不住了。”宗輔想。

當天他便發出密令,要求塘沽外圍所有將領都直接聽宗弼節制,又暗示諸將:如果宗翰棄燕京西遁,馬上就撤了塘沽之圍去和宗弼的主力會合。不管怎麽樣,宗輔希望能給二房盡量多留一點元氣,作為將來翻本的本錢——雖然他也不知道他們翻本的機會有多少。

華元一六八二年五月,東北大軍的主力才到達古北口,隨軍大臣韓昉甚至還在北安州,不過蕭鐵奴在得到蒙兀爾已和種去病前鋒有接觸以後,便馬上派遣五支輕騎千人隊四出奔襲,或直奔燕京,或騷擾懷柔,有一支甚至作勢要奪取居庸關。一時之間,燕京內外處處都有漢軍蹤跡,甚至連銀術可都有些弄不清楚折彥沖到底已到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