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九章 人心軍心士心(下)

從張浚的大營前往陜州有兩條路:第一條是先南下至華陰,然後在折而向東,經潼關而可到達陜州;第二條則是直接渡河進入河東府境內,走一小段陸路,然後再渡一次黃河就可到達陜州州城。就直線距離來講,自然是渡河取道河東來的快些,但黃河東岸現在有漢軍寧河,陜西兵將若是渡河馬上就會引發軍事沖突。吳氏兄弟料李彥仙必從華陰走,所以吳璘朝南追來,而吳玠也取道華陰準備進入潼關。

誰知道他到了潼關宣布要接掌兵權之事,潼關上的守將李嶽、趙開卻道:“已領李觀察將令,不敢交出兵權。”

吳玠大驚道:“李觀察已到潼關了?”

趙開道:“李觀察昨日已到潼關,交代下軍務後又往陜縣去了。吳大人若要過去,我們卻可放行。”

原來李彥仙在晉西南一帶根基頗深,在河東各地也是人脈甚廣,潛出張浚大營後直接向東渡河,在當地士紳豪傑的幫助下過風陵渡直入潼關,所以不但逃過了吳璘的追擊,而且比吳玠還快了半天。

吳玠沉吟片刻,說道:“如今我奉張宣撫令諭接掌陜州各處兵權防務,兩位若能聽我節制,仍任原職。望兩位以天下社稷為重,莫為李觀察之私恩而負朝廷大義。”

李嶽道:“朝廷大義?暗助金人,斷送漢家在燕雲的數十萬大軍,也是朝廷大義麽?”

吳玠聞言變色,趙開對李嶽道:“李兄,不可無禮。”又對吳玠道:“昨夜李觀察已有交待,若是張宣撫大軍前來,我等便閉門不出,若是張宣撫遣人前來,卻可放過去。吳將軍若要接掌陜州兵權,何不先去陜縣見李觀察?等李觀察交出兵權,我等自會聽將軍節制。”

吳玠大聲道:“兩位真要以私廢公麽?”

李嶽哼了一聲道:“吳將軍,您是陜西人,我可是山東人!張宣撫斷送了齊魯趙豫數十萬條性命,我老家的鄉親可都在望西指罵呢!當初我們在李觀察率領下孤城抗金,雖然生死朝夕不保,但個個奮勇自豪,心想便是死在這裏也無愧於天地祖宗。但現在一想起山東父老指著我們的脊梁骨罵我便坐臥不安——吳將軍,我是個粗人,現在還真弄不懂你說的公私究竟是什麽!”

吳玠聞言黯然,趙開也道:“總之請吳將軍去陜縣吧,等吳將軍說服了李觀察,我們自然交出兵權防務。”

吳玠自知說不動他們,帶了從人便往陜縣來,過函谷關舊址後便見陜縣處處有備戰的跡象,進了陜州州城,李彥仙早已接管全州大小事務,聽說吳玠來親自接入州衙,問道:“晉卿,張宣撫派你來,是要來取我首級麽?”

吳玠卻反問道:“李觀察,難道你真要背叛朝廷,投靠漢部麽?”

“投靠漢部,我原無此意。”李彥仙道:“但現在朝廷之舉措,卻委實令人失望!從今日起,我願為華夏守土,以待真天子之出世。”

吳玠作色道:“真天子正在江南!”

李彥仙道:“江南也罷,東北也罷,將來誰能興漢滅胡,便是真天子。在此之前李彥仙當為陜州守土,漢人來任過,胡人來免談!”

吳玠道:“若種彥崧要從陜州過,借道潼關,你也放他過去?”

李彥仙道:“若張宣撫有飲馬燕山之志,要取道潼關去攻燕雲,潼關的大門也會為他敞開。”

吳玠喝道:“李觀察,為人臣子的本分你都忘了麽?”

李彥仙嘆道:“晉卿,我這麽做,實非本願啊!罷罷罷……”他取了利劍,劍鋒出鞘,劍柄朝外對吳玠道:“晉卿若認為李彥仙當誅,便殺了我去向張浚復命吧。”

吳玠臉色沉重,手按劍柄,眼皮不住地跳,過了好久,終於將劍一推推入劍鞘道:“朝廷畢竟是朝廷,張宣撫於我又有知遇之恩,不能不報……保重!”說完最後一句話便轉身上馬而去。

不久種彥崧領了五千兵馬渡河進入陜州境內,李彥仙並未阻擊,但種彥崧兵馬來到陜州城外時他又閉門不出,只派人來道:“願種將軍念令祖厚德,勿擾秦川百姓。”又送來糧草若幹、書信一封,那書信卻是給陜州沿途官吏父老的,通令他們放行勿作抵抗。

種彥崧問隨軍文臣鄧肅道:“此是何意?”

鄧肅道:“我揣摩李彥仙之心實不忍叛宋,卻又不甘淪為助胡滅漢之罪人,故而如此。”

若楊應麒、蕭鐵奴到此反而要多幾番疑慮,但種彥崧是個坦蕩的人,對此亦不懷疑,領了兵馬向西而來,兵不血刃便過了潼關,進入渭南地界,屯於關西鎮,因其兵馬過處秋毫不犯,臨近父老聽又聽說是種少保孫子來,有許多都牽了牛羊端了酒水前來犒軍。鄧肅命隨軍商人盡數收下,按值給錢,陜民大悅,奔相走告,沒幾日整個渭南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