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九章 人心軍心士心(上)

當初張浚為了挾制陜西諸將群起攻漢而施詭計,實有不得已處,因那時陜西民意受中原兩河輿論的影響,已漸漸擺脫趙姓私權之籠罩,“華夏重於一君”之觀念漸入人心,所以趙構要發動一場利金損華的戰爭,便不得不托於詭異。而且當時趙構又沒給張浚留下多少時間,張浚要在反手之間挾制諸將,也唯有出此下策。

但是,張浚的這個謊言實在太過脆弱,南北戰事一起,趙構的醜行便揭然無遺。這一來連帶著陜西兵將也糟了殃。秦川與河東、河南本屬一體,兩地士林武將或聯姻或結朋,關系極為親密。秦人這次幹出來的惡事不但大利於金人,而且還間接害死了數十萬在燕趙作戰的同胞,在已經脫離趙宋行政權控制的情況下,兩河、齊魯乃至汴洛知道此事者無不痛罵,賣國賊的帽子扣將下來,陜西兵將無不引為奇恥大辱——他們都覺得自己是被張浚騙了!

不過,秦晉對峙的軍勢格局一成,張浚便能以軍法來威壓全境,許多兵將雖然不滿卻是敢怒不敢言,更不能付諸行動——因為一旦行動那就意味著對大宋的背叛。宣泄憤怒洗刷惡名的沖動和正式叛宋之間畢竟還有一定的距離。張浚也正是料到會有這種局勢,當初才敢這麽幹。在接下來的時間裏,他只要小心謹慎,以對河東發動攻勢為借口,慢慢加強對各軍州的控制,便能順利完成趙構交給他的任務了。

曹廣弼的第二個使者施宜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渡河入陜。這時張浚正在黃河西岸的同州,與河東軍在河中府的駐軍對峙。本來河東軍在河中府的駐軍不過數千人,無論兵力還是戰鬥力都不能和張浚麾下的陜西軍團相比,但在這個輿論一邊倒的情況下,張浚卻不敢貿然進兵。果如曹廣弼、劉锜所料,他雖號稱東進,實際上一開始就沒有渡河的打算,只是要作個姿態對漢軍形成威脅而已。

施宜生是以使者身份光明正大前來交涉,但張浚心虛,早已伏下人馬在河西等著,一聽是曹廣弼的使者馬上以奸細為名捉了起來。但施宜生這次是大張旗鼓地來,他還沒過河陜西軍的許多兵將便都知道他要來,其中一些人甚至還讀過他帶來的檄文,所以施宜生被捉起來以後,陜州守將李彥仙便第一個來尋張浚問故。

張浚道:“確是一個奸細,並不是什麽使者。”

李彥仙不悅道:“宣撫!施宜生可不是什麽無名小卒!他是太學生員,在汴梁時已頗有文名。自他隨曹廣弼渡河抗金以來,忠武軍的抗金檄文多是由他起草,因其文章理氣甚壯,故士林都頗為看重,甚至我秦川武將也多有因讀其文而感激流涕者。曹廣弼便要派奸細,也不會派這樣一個人來!說他是奸細,天下誰信來著?這等借口,便是拿來哄目不識丁的武夫,恐怕也哄不過。”

張浚惱羞成怒道:“李大人,你這是什麽意思,說本宣撫欺人麽!”

李彥仙冷笑道:“是與不是,宣撫心中自知!”

張浚大怒道:“好哇!這軍中的上下尊卑,朝廷的禮儀次序,你如今竟然都視若無物了!哼,卻不知是誰給你撐的腰,曹廣弼麽?折彥沖麽?”

李彥仙眼睛一睜,竟然毫不示弱:“誰給我撐腰?給我撐腰的是聖賢的教誨,是朝廷的法度!有道是: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何況漢部與我本是盟友,當他們戰事正急之時我們起兵攻漢,已是理虧。現在曹廣弼派使者來,宣撫便是不願接見,也不當作奸細囚禁起來。”

張浚怒道:“反了!反了!你如此詆毀朝廷,究竟是何居心!”

“反?”李彥仙冷笑道:“卻不知是誰假傳戰報,累得我陜西全境都成了背信棄義之人!”

張浚暴怒,拔出劍就要來殺李彥仙,旁邊諸將慌忙勸住,李彥仙卻延頸待戮,大聲叫道:“來啊,宣撫!你便殺了我吧!自起兵以來你便以諸多借口將我們羈留在身邊,還不是為了一己專權?如今殺了我,正好去接收陜州!”

張浚心中一震,惱怒更甚。其實以他的修養,本不至於如此暴躁,但這段時間來的所作所為實亦非他所願,從接過趙構密旨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這罵名自己是背定了,但知道歸知道,當眾挑破他心思的,李彥仙還是第一個。

陜西將帥紛擾之中,探子匆匆來報:河東軍竟發兩路大軍來攻,要吞秦川。張浚和諸將聞言無不大驚,吳玠道:“他們不是剛剛大敗麽?怎麽還有力量來攻我們?可別是誤報!”

那探子道:“這消息已打聽得確實。河東軍對此事似乎也並不隱瞞。”

王庶問道:“來犯的是哪兩路兵力?主將為誰?”

那探子道:“兩路人馬都從太原出發。北路之帥是漢部名將劉锜,據說將由大寧渡河,入延安,犯我轆州、坊州;南路之帥是已故種少保之孫、忠武軍都統種彥崧,據說將經由解州,先取陜州,再入潼關,和北路會師於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