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三章 盟友的恐懼感(上)

在這個時代,訊息的傳遞常常要延後很長一段時間。東北戰場和燕雲戰場之間的消息傳遞,由於是自家人給自家人報信,所以還來得順利些,內容也確切些、深入些。而江南、川陜等地對於這兩個戰場形勢的把握,便要比新漢政權內部來得遲緩和表面。

折彥沖在東北取得大捷的消息傳的很快,大概在一六八零年十一月便到達了剛剛改名的為建康的南宋行在。在大概一個月後,兩河、燕雲的捷報也不斷傳來。至於漢軍進軍期間的一些隱憂,江南、川陜、湖廣的士大夫反而知道得不多。總體來說,從一六八零年十一月到一六八一年正月這三個月裏,北邊傳來的消息就是漢軍大勝、大勝、大勝!無論是士大夫還是武將,都從金軍不斷潰退中驚訝地認為:金人在漢部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聽說了麽?漢部又打勝仗了!”

“嗯,聽說兩河已經完全收復了!現在就差真定。”

“何止,聽說連金人的老家也唾手可得了!那麽遠的地方,只有當年大唐曾經打到那裏去!”

自秦以後,中國人便有根深蒂固的大一統觀念。當天下還很混亂時,大家都不知道何去何從,不知道向誰貢獻自己的忠誠、貨賣自己的能耐。但只要有一個勢力展現出明顯勝過其它勢力的優勢時,天下英雄就會向它靠攏!一個政權如果能向天下人展現出一種比其它政權都更為博大的胸襟和更為強大的力量,讓天下人認為它是最有希望統一天下時,這個政權幾乎不需要刻意去招攬人才,天下英雄自然會屬意於它!一個政權一旦得到了這種“勢”,那它只要不犯下嚴重的錯誤,幾乎單憑慣性便足以一統中原,到時候收拾各個割據勢力,如拾草芥。

當今世上,既擁有一個完整政治系統又有力量問鼎中原的勢力只有金國、大宋和漢部三家。大金的力量很強,但它的政治系統粗糙得很,而且又是很難被中原士人承認的蠻夷政權;大宋的系統很完滿,但它的氣象卻是日落西山,而且目前十分疲弱;就當下的形勢看來,漢部這個政權顯然是兼有二者之長,而無二者之短。

所以,當折彥沖在東北、宗潁在河北所取得的大捷接連傳來之後,江南、湖廣和川陜的文武士人受到的心理沖擊可想而知,幾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漢部那並吞胡漢的開國氣象。

“終於將金人趕出去了!”

當婁室撤出陜西,西兵趁機收復全境之時,陜西兵將中感情充沛的竟然感動得流淚。當然他們知道能完成這項偉業靠的主要不是他們自己的奮戰,而應該說金人是被漢部硬生生給逼走的。這時張浚已經到達漢中,在名義上接掌了川陜的大權,但陜西的民政軍務實際上還掌握在各州各軍的文臣武將手中。

曹廣弼傳檄陜西,一方面要求夏邊諸將為華夏守土,並應承如果夏人膽敢犯邊,漢部自會動用人力、財力、兵力和外交手段向夏人施壓,有漢部作為後台夏邊軍民不必擔憂;同時又希望延、陜、華、耀、京兆府等陜西腹地的英雄好漢能夠引兵向北,呼應河東軍的西北戰線。在漢宋協議當中,陜西是一個很模糊的所在,因為漢部實欲得之而知宋必不肯輕棄,所以雙方便擱置起來不提。這時曹廣弼挾大勝之威傳此檄文,陜西諸將無不踴躍,只是他們畢竟還是南宋之臣,雖有心出兵但仍先得上書向朝廷請示。

“安穩了,安穩了。宗澤元帥的公子,真是名不虛傳啊!”

江南的士大夫聽說宗潁打到了真定、部分兵馬甚至進入燕京道無不撫額稱慶。宗潁前往山東一事雖然有變節的嫌疑,但宗潁當初畢竟是奉了楚國公主前往,漢部又是已經被士人承認為華夏的政權,說起來在面對金人的時候大家都是自己人。再從漢部在山東推行的政策,以及王師中、李應古、胡安國、陳顯等人在漢部的情況看來,將來漢部就算混一宇內,江南的士大夫也一樣會過上好日子。到時候有變化的,也許就是趙氏變成折氏,而士大夫們則照樣和新的天子共天下。

“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天下唯有德者居之!”

從折彥沖和楊應麒的種種表現看來,這對君相很明顯是德才兼備,文武雙全,既能滿足武人的野心,也很符合文士的胃口。甚至連建康朝廷上的公卿,也有不少在打著順應大勢的算盤了。

就在華夏文武士民為北邊的大捷大爽特爽的時候,有一個人卻陷入了極度的惶恐之中,這個人就是趙構。

那些該死的陜西守臣,竟然上表要求響應曹廣弼!甚至連建康朝廷上的那些官員,這些日子來看自己的眼光也不一樣了——其實文臣們未必會將他們心裏的想法流露得這麽明顯,但趙構自己卻覺得心虛,覺得害怕。漢部的每一次捷報傳來都像往他心裏紮了一刀!如果只是朝廷內部出了問題,那還好辦,只要挑起政爭,將反對自己的人遠貶他鄉就好。可現在的問題是外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漢部,一個比金人危險百倍的漢部!如果真讓漢部把金國給滅了,在南宋政權如此疲弱的情況下,折彥沖幾乎不需要動用大軍,也許一道檄文下來他趙構便得吃不了兜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