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二章 巨變(上)

靖康元年大宋境內的人才流動,主流是從汴梁流向四方避禍。其中奔向江南者最多。而下江南的道路主要有兩條:第一是隨道君太上皇帝的車駕沿運河南下鎮江、揚州,然後轉移他處;第二是前往登州,然後從清陽港坐船入明州、杭州、泉州。

這時天下洶洶,萬眾南奔,運河沿岸的官府事先並無準備,所以這一路南奔並無整體規劃,官員們甚至還因為太上皇駕臨而慌了手腳,擁道君皇帝南下的又是童貫、朱勔的舊部,他們以前只拿著趙佶的禦筆掛在船頭也要作威作福慣,何況現在太上皇就在船上?所以在逃跑期間也不忘盤剝沿河官府百姓,甚至搶掠行人,致使原先許多隨駕南行的士大夫也暗暗叫苦,不敢接近聖駕三十裏之內——可以說,運河這條道路不但沒有因為道君皇帝聖駕開道而安全,反而變得更加混亂、危險。

而登州一路早在戰前就有準備,從汴梁到萊州是民間自發形成的通路,這裏本是清陽港到汴梁的商道,黑白兩道、士紳商家都已形成了某種平衡。進入萊州以後秩序就更好了,楊應麒雖然沒有正式出兵吞並登州、萊州,卻是趁著大宋政制混亂、無暇顧及的空档來影響山東半島的基層行政秩序。登州的清陽港早在幾年前就已經發展成為一個“很漢部”的地方,受到清陽港的影響,登州其它鄉縣也大多產生了潛移默化的改變。“即墨招降”事件以後,這種改變又迅速地滲透到了萊州。

宗望攻破信德府的時候,宋廷曾詔京東、淮西兩路守臣募兵入衛,放寬了這兩個地方擴充武裝的限制。但按大宋家法,地方上的大部分財政收入都轉運中央,不令地方有留財,所以這募兵詔令下了之後等同虛文——地方上沒有錢糧,如何募兵?但在這件事情上登州卻是一個例外。登州民兵寨子興起以來,廂軍已經名存實亡,登、萊兩州的守衛基本依靠棲霞、福山、牟東、板橋這四座越來越像漢部軍營的民兵寨子。宋廷的募兵詔令下達以後,王師中的幕僚便發下文書,督促擴軍。擴軍的兵源主要是從本地的農民以及流入山東半島的宋民裏擇優挑選,擴軍的軍費則由清陽港的自治會議負責籌集——而清陽港自治會議的背後實際上就是漢部。

正所謂有錢好辦事,登州、萊州的軍備活動比起其它州縣來明顯不同!趙立和張萬仙率領民兵沿著膠水積極布防。此時大宋許多地方是金兵未到,民變先起。趙立扼守膠水,不但有效地阻止了膠水西岸盜賊的進犯,甚至連臨近的州縣也在其威懾下變得稍為安穩。看見這些民兵的精神面貌,不但當地的百姓大多相信他們能保境安民,就是從汴梁逃到這裏的人也覺得他們可靠。所以一些原本打算以登州作為碼頭前往江南的人,逃到這裏之後就不走了。一些人甚至到了江南後又轉了回來,認為此處更宜安生。

可是登州萊州自保有余,但要讓他們派出兵馬入援汴梁許多人便不幹了。如今活躍在登州、萊州的商人、民兵大多對汴梁沒什麽好感,因為商人們——特別是那些生意做得不小的商人們大多知道要在清陽港發安心財靠的不是大宋的羽翼,而民兵寨的主力兵將對誰是養活他們的人也心知肚明。趙佶和他的宰相們從來只知道來登州拿錢,就沒見為這裏幹過一件實在事。所以當勤王詔書下來後,這個半島的反應竟然十分冷淡——反正王師中都不急,他們急什麽!再說,現在山東半島的兵力也不是很多,四座民兵寨子加起來也不過萬把人,如果都調去勤王,誰來保護登州呢?更何況趙家天子自己就不顧汴梁存亡卷鋪蓋跑了,留下來當擋箭皇帝的兒子也是天天想著逃跑——既然這江山他皇家都不珍惜,憑什麽要我們登州人來珍惜呢?

如果趙佶父子看到這等民情一定會十分寒心:這群窮山惡水的刁民,竟然如此無君無父!幸好這種無君無父的論調登萊兩州的百姓也只是想,沒有說,而蓬萊學舍熱心的學子們則天天嚷著要趕緊勤王,他們的嚷叫聲有許多通過詩文尺牘的形式流傳出來,讓一些不知情的外地人誤以為這個半島原來也是忠君愛國之地——然而很可惜,這些青春可愛的學子們並不擁有決策權力,所以他們的叫嚷到了最後也只能變成一番空話。

如果說蓬萊學舍裏心懷華夏的學子心熱如火,那汴梁的太學生便更是群情激憤!他們眼見胡人兵臨城下,偏偏朝廷奸臣遍地,不但李綱大人強硬的守戰主張得不到貫徹,宰相甚至打算割地求和!局勢越是危急,學生們便越是激動。到後來不但學生,連主管太學的老師、官員也憤激起來。秦檜每日不是在太學和學生講論時局,就是到孔壁書社與學友扼腕興嘆,又常恨自己是個書生,當此國變之時竟無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