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五章 夜訪(上)

曹廣弼凝望燭火,嘆道:“我要來宋,其實遠在我大哥前往大定府之前就已經決定了。”

李綱心中一奇,卻不打斷。

曹廣弼道:“其實當女真透露出要我們從金侵宋的消息後,漢部就分成了兩派:其中一派,怕漢部如果不從會被女真攻擊,所以贊成此事;又有一派,不願被女真脅從幹此不義之事,所以反對!”

李綱道:“曹先生便是後一派的?”

“不錯。”曹廣弼道:“當時兩派糾紛不清,我落了下風,眼見事情難為,便與大哥說:如果從金侵宋難以改易,我願束發辭職,蕩舟歸宋相助。我大哥素重情義,且他心中也是不願從金侵宋的,所以並不拘我,曾暗示作為執政的七弟等人,從我之願放我回歸。”

李綱奇道:“折將軍為漢部之首,曹先生為漢部之副,你們兩人都不贊成從金侵宋,怎麽還會落在下風?”

曹廣弼道:“我漢部之制,循的是上古國人議政之制。國人議定之事,我大哥亦難更改。當時大會部民商議,結果人情樂安懼危,多擇從金,所以我們才落了下風。”

李綱搖頭道:“如此大事,如何能謀於群小!”

曹廣弼嘆道:“我大哥也絕知從金侵宋萬不可行,這才力排眾議,前往大定府勸諫金國的大元帥斜也。誰知道金人全無信義,竟然把我大哥給軟禁了!這才引發了後來之事。幸好漢部還有我七弟在,他是個智計無雙的人物,多方設法,這才守住了遼南!”

李綱道:“聽說漢部曾與金人打過一仗?”

曹廣弼道:“是。”

李綱便問勝負如何。

曹廣弼道:“大哥在他們手裏,我們不敢攻擊,唯防守而已。當時城內有精兵萬余,金軍六萬,鏖戰經旬,城不能下,金兵死傷頗重,這才退兵講和。”

李綱心中把遼口的情況也汴梁的情況盤算片刻,問道:“當時守城將領,便是曹先生麽?”

“不是我。”曹廣弼道:“是我三弟楊開遠。”

李綱哦了一聲道:“原來曹先生的兄弟中另有將才!”

曹廣弼頗感自豪道:“不錯!三弟這一仗打得很漂亮!若不是他打好了這一仗,漢部的形勢便不堪設想了。”跟著又嘆道:“盡管如此,但我們最終也沒能迎回大哥。他們拿了大哥作人質敲詐了我漢部大批錢糧,往昔茶葉、絲綢等貢物也都加倍!我們投鼠忌器,不敢不從。只是他們再命我們隨他們侵宋,我們便再不肯做了——金人如此無信無義,叫我們如何再相信他!但他們有我大哥在手,也不怕我們會抄他們後路了。因此與我漢部講和之後,馬上興兵南下,入燕京,侵河北,竟成今日之局面!我在津門聽說大宋危急,坐臥不安,於是辭了七弟只身前來,雖然自知道力薄,卻也顧不得了。”

李綱道:“折將軍與曹先生高義,令人欽佩。如今漢部與女真有怨,有我大宋有親,眼下事態危急,依曹先生看,兩家能否聯手,共抗金兵?”

曹廣弼搖頭道:“若漢部能與大宋公開聯手,我便不來大宋了——直接在遼南舉兵便是。如今漢部是我大嫂稱制,七弟主政,他們要保住我大哥性命,無論如何不敢出兵的。我七弟能答應我不發一兵一卒助金侵宋,又默許緩急之際可暗中助大宋以錢糧物力,已經很不容易了。”

李綱聽到這裏,皺眉不語,曹廣弼道:“其實大宋之難,不在無外援,而在有內患。這一點別人不知,李大人還不清楚麽?”

李綱神色凝重,問道:“曹先生所謂內患,指的是什麽?”

曹廣弼道:“最大的內患,便是皇帝宰相全無迎戰之氣魄,每日家但想著苟且偷安,避敵南竄而已!”

李綱臉色一變,慌忙搖手道:“宰執或者無能,但聖上天意難測,曹先生不可胡亂言語。”

曹廣弼憤然道:“在開封府衙門外,我因是對著一幹平民,不想冒犯皇帝,言語間便客氣了三分。但李大人是明白人,我也就不怕直言!我來了這麽些天,天天盼著皇帝召見,我好陳述守戰之策!但左等右等,只等來皇帝的一些賞賜慰撫——我曹廣弼又不是來大宋圖謀錢財,要這賞賜幹什麽!”

李綱道:“我大宋體制嚴密,皇帝輕易不見外來之臣,此為定制,非曹先生所知。”

曹廣弼哼道:“我漢部上下,多是燕趙逃民,又立部於大唐安東都護府舊地,地是華夏故地,民是中原故民,我等不遠千裏而來,汴梁士民知道真相後歡呼夾道,趙官家卻視我們為外人麽?再說,現在都什麽時候了,還談什麽定制!皇帝不見我用我,那也罷了,畢竟大宋將才如雲,也不一定輪得到我。但這麽久以來也不見朝廷積極備戰,宮中府中,每日家只是想著要逃!如今大敵已經逼近,而皇帝卻如此做派,委實令人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