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二章 秦檜(上)

金兵還在數百裏之外,汴梁就已全盤慌亂。大宋朝廷除了降罪己詔之外,並沒有拿出更具體的行動來安定人心。而朝中諸公私下裏更都忙著分遣子弟家人逃往江南四川。公卿如此,何況平民?一時間汴梁群情如沸,有能力逃走的都在預備後路了!

要想逃跑,第一件要準備的事情就是把帶不走或者很難帶走的東西都換成能帶走的財物細軟。這個時候,有兩件東西在汴梁大受歡迎!

第一件是漢部的紙通貨——包括漢部所發行的信用交子、國債券和林氏東海錢莊的銀票。漢部紙幣合法的使用範圍其實本應該只局限於遼南,但由於這紙幣十分堅挺,所以其真正使用的範圍早已滲入到大宋、高麗民間。高麗的開京,大宋的福州、泉州、廣州、明州、汴梁都有漢部紙幣在民間流通,至於登州那就更不用說了!

第二件是登州的“全包”船票。這門生意卻是十幾戶山東商人想出來的買賣:他們利用自己的本地勢力,前後串聯,在汴梁—登州原有商道的基礎上,開拓出了一條通往清陽港的商路。這條商路不運別的貨物,就是安排人手,數十裏便開辟一個客棧,所有客棧都只招待持有“全包”船票的客人。這些客人拿著船票一路來到登州後,可以馬上乘坐海船前往江南、福建。可以說,這些商人賣的就是一條逃命的道路!由於前面幾撥人馬都走得十分順利,給這條商道建立了信用,不久就讓這全包船票大大搶手,甚至成為有意南逃的富人們的必備之物。其實這條商路出現的起因是一些福建、江南的富商擔心留在汴梁的親人部屬沒有退路而求山東的商人幫忙,結果這些山東商人做了幾票之後發現這實在是個大大的商機,便把這種半賺錢半賣面子的舉措完全變成買賣來做。

不半月間,汴梁難以搬運的東西便直線貶值!首當其沖的是房子,其次就是書物!汴梁是當世文化中心,即以津門這樣的後起之秀,和遍地詩人腳印、學者遺蹤的汴梁一比也是小巫見大巫。這個時代的汴梁,絕對是中華文獻的寶庫!可現在眼看著兵火將至,那一箱箱難以帶走的書就都變成了雞肋!一些像趙明誠那樣的書呆子還會想方設法把心愛的書物保存下來,但大多數人卻唯求脫手,以換金銀細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孔壁書社的生意便大大火了起來!

孔壁書社是楊應麒上次來汴後設立的書社,幾年過去,已經發展成為汴梁聞名遐邇的風雅之地。如今書社分為前後三進。

最前面臨街分為左、中、右三堂。左邊是名山堂,主要職能是收購汴梁的圖書文物;中間是流觴堂,是士大夫文人遊聚之地;右邊寒窗堂則是一個提供免費閱讀的圖書館。第二進是校書的場所,由於孔壁書社聲明是在做一項公益事業,所以太學生甚至學界名流都給與很大的幫助,許多名滿天下的學者都曾在這裏幫忙校過書。最後一進才是書社員工活動、住宿的場所以及倉庫。

此刻流觴堂和寒窗堂都顯得頗為冷清,只有左邊的名山堂門庭若市——如今這等時勢,逃命都來不及,除了孔壁書社的傻瓜老板還有誰肯買書?所以凡想將書物脫手的人無不捧著書往這邊湧來。

鄧肅看著擠破了頭嚷著跳樓價大甩賣的賣書者,掩面道:“這……這還是斯文人麽!”

曹廣弼也嘆道:“人情如此,那也怪不得他們。”

忽然旁邊一人道:“書賣給孔壁書社運到江南、福建去,也好過汴梁有個萬一,全部毀於兵火!”

曹廣弼等三人一齊向說話者望去,卻是一個美目清秀的儒者,大概三十幾歲年紀,一臉的溫文蘊藉,令人一見便生好感。

曹廣弼拱手道:“鄙人姓曹,行二,一介布衣?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那儒生道:“尊大免去,敝姓秦,名檜,見在太學任職學正,得空便來此地編輯校書。”

鄧肅聞言道:“先生莫非是江寧秦會之?”

秦檜微笑道:“不錯。”

鄧肅大喜,對曹廣弼道:“秦學正乃是政和年間進士,詞章書法,京師知名。”

秦檜忙道:“不敢,不敢。”又請教鄧肅、石康的姓名。

鄧肅道:“敝姓鄧,名肅,字志宏。數年前太學一不肖學生,可惜與先生錯過,未能立雪於先生門前。”又介紹了石康的姓名。

秦檜是太學學正,官位不高,地位卻不俗,鄧肅尚未在大宋登第,便以太學老學生的身份在秦檜面前便行學生之禮。秦檜卻不敢受,連忙扶住,說道:“志宏兄……咦!鄧肅?你是鄧肅?當年詩諷朱勔賊子的那個鄧肅?”

鄧肅見秦檜知道自己的往事,嘆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