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零章 名妓(下)

金兵南侵的消息,林翎知道得也不晚。雖然兩河離福建還有數千裏之遙,但她仍然擔心老父的安慰,去信勸他避居琉球。

管家發了信後回來道:“小姐,你說老爺會不會答應?”這兩年林翎地位已穩,已不怕以生妹代亡兄的事情被人發現,所以越來越不著意痕跡了,在家中幾個老家人都直接稱為小姐了,但到了外頭大家仍然都呼“當家”。

林翎聽了老管家的話嘆道:“爹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恐怕信看過後就丟一邊去了。唉,希望事情別鬧得太大,要是擾到了江南,我便得親自南下一趟,無論如何也要把他老人家從家裏架出來!”她處理了一會私事,又開始辦理公務,問管家自己謝客的這兩天都有什麽人來拜訪。

老管家道:“也就趙當家的派人來問候,已經回禮了。”忽然想起一事,說道:“有一件事,雖然不值一提,但說來也是好笑。只是怕汙了小姐的耳。”

林翎便問是什麽好笑事,老管家道:“昨天朱衣巷的一個丫鬟竟然來下帖,說她‘小姐’求見林當家一面,這不好笑麽?”

林翎怔了怔道:“朱衣巷?”

老管家自覺失言,忙道:“沒什麽,沒什麽!那是一個肮臟地方,小姐還是別知道的好。老奴有過,老奴有過。”

林翎笑道:“什麽過不過的!我知道那是煙花之地。只是奇怪她們怎麽找上門來了。”

老管家道:“多半她們不知小姐是女兒身,所以才來聒噪。”

林翎沉默半晌,問道:“那丫鬟還說什麽話沒?”

老管家道:“沒,不過她留了一封信。我當時想還給她,卻被她塞在手裏跑了。”

林翎道:“拿來我看看。”

老管家勸道:“小姐,您是清白高貴人,別沾這些不幹不凈的事情。信我雖然留著,但……”

“好啦!”林翎道:“拿來我看就是。我有分寸的!”

這些年林翎威望與日俱增,老管家不敢違拗,只好取了信來。林翎見信封上寫著“林當家親啟”五個字,筆力婉秀,當是女子手筆。打開信來,卻是一張殘紙,紙上是另外一番沉著有力的字跡,心中稱奇。再讀那信,卻只是短短十幾個字雲:“今夜與七弟有要事相商,不能便來,明日再聚。”擡頭處與署名處都被撕了下來,既不知是寫給誰,也不知道是誰寫。

林翎見了這封沒頭沒尾的信心中納罕,忽然想起這筆跡似曾相識,忙調出一封重要書信來對,一對之下驚呼道:“是他!竟然是他!”

老管家問道:“小姐,是誰?”

林翎不答,思慮半晌道:“你這便去下帖,請對方過府一敘。”

老管家大驚道:“小姐,這事萬萬不可!你得為你的名聲著想啊!”

林翎不悅道:“我既如此決定,自有我的考量!你不要多言,自去辦吧。不要大張旗鼓就是!”

老管家不敢再勸,道了聲是退下。他出於安全考慮,直到入夜才往朱衣巷來。

漢部開部之時,出於種種考慮,保留下了允許妓女存在的制度。在漢部,妓女主要分為營妓、私妓兩種。營妓提供給軍隊,而私妓則分布在津門、遼口、東津、塘沽等地的紅燈區,其經營活動都受到種種限制和有限的保障。朱衣巷就是漢部最出名的紅燈區,這裏不但活動著大量的妓女,也活動著大量的說書人和戲子,是津門民間文化極度發達的所在。

老管家穿著一身灰暗的布衣,皺著眉頭走入這個風月世界。此時雖已入夜,但朱衣巷內竟是歌舞遍地。老管家按圖索驥,找到那家“定西番”,眼見門前冷清,頗感詫異:“這等沒生意的下作人家,也敢來驚擾我林家!偏偏小姐還理會它!”敲門而進。門內早侯著那個丫鬟翠兒,看見老管家來大喜,慌忙待茶。

老管家道:“茶我就不喝了,我當家請你家小姐過府一敘。”他是正經古板的人,這兩句話頗不合風月場規矩,但丫鬟老鴇也不怪他。

“定西番”院子裏早停著一只小轎,只等老管家來,便有佳人舉步入內,丫鬟催人來擡,跟著老管家,出朱衣巷,一路專走偏僻道路,到了林家從後門入,停在一口破瓦缸邊上。

轎中才走出一個素裝的女子來,老管家看了一眼這個叫溫調羽的娼妓,心道:“也沒多少姿色!”老不情願地引了她來見林翎。

珠簾後,林翎仍作男裝,丫鬟不敢進去,和老管家都候在外邊聽不見屋內說話處。

溫調羽進了門,把林翎打量了兩眼,斂衽行禮,心道:“不意東海邊上,出這樣一個勝過男子的巾幗。”

林翎也即還禮,心道:“她也沒什麽奇處,怎麽能有他的筆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