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章 文詞(下)

大宋宣和六年到宣和七年的這個年,楊應麒竟是在登州度過。

清陽港原先只是很局限的一塊海邊荒地,但隨著貿易的發展,不到兩年便不夠地方用了。那一兩年間環繞在清陽港這個小寨子外邊的,本是一些本地人經營的食肆、酒館之類供應寨內商人消費的店鋪。清陽港地方不夠用以後,清陽港商會通過決議,拆撤清陽港寨邊的柵欄,將寨內完全變成大宗貨物交易以及商會辦公的地方,清陽港商人的吃、住都自己到外圍解決。王師中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慢慢的清陽港漸擴漸遠,竟由一個海邊小寨變成一個港城。在最初這裏從事的主要是貿易活動,但中原生存環境的惡化迫使許多工匠逃到此處謀生,漸漸依靠著這個港城形成了幾個手工業基地,到宣和六年末,登州竟已是工商兩業俱有所成了。

這幾個月楊應麒就住在棲霞山上的蓬萊學舍,劉介在學舍旁邊本有一座小莊園,楊應麒來了以後就住在這裏,上午以楊廷之名到學舍講學,下午回莊園辦公,生活竟和他在津門管寧學舍時沒什麽兩樣!

蓬萊學舍資金充足,後台又硬,再加上掛著王師中學士的大名,對那些不得意的大宋才子很有吸引力。一些大宋士人被東海新學風所吸引,又不願渡海前往津門,許多便留在了蓬萊學舍教授講學——而這些人的學問素養往往又比渡海者更深更執著。所以蓬萊學舍和管寧學舍相比,學問之新蓬萊不如管寧,學術路子往往跟在管寧後面,但蓬萊學舍學者二度發力的深入程度與完備程度,卻常令管寧學舍師生為之嘆服。

這蓬萊學舍此時已成為登州一處風流文雅的勝地,王師中也是常來的,他見楊應麒賴在棲霞山不走心頭不免惴惴不安。幸而楊應麒在平定農民起事之後對他一直十分禮貌,並沒半分淩辱壓迫威脅的意思,在蓬萊學舍師生面前更以山野閑人自居,尊王師中以父母官禮,才讓他的心理稍稍平衡,對楊應麒的芥蒂漸漸消解。

這日一場春雪方罷,兩人正飲酒吟詩,忽然蓬萊學舍的山長派學生來傳言:萊州知州趙明誠大人到了。

“哎喲,怎麽把這件事給忘了!”

王師中慌忙前去迎接。原來昨日萊州知州趙明誠來訪,兩人公務交流之余,王師中不免要安排趙明誠四處看看,而蓬萊學舍自然成了第一個要來的地方。因趙明誠是當世有名的大學者,因此蓬萊的山長還安排了一次講學活動。

王師中問楊應麒是否一起前去,楊應麒對趙明誠這個名字沒什麽印象,區區一個萊州知州他也不放在眼裏,笑了笑道:“我還有些事情,待會再過去。”取了津門轉來的公文批閱了半個多時辰,有些乏了,心道:“不如去看看那趙明誠講些什麽。”

向書童問明了地點尋來,卻見幾十個學生坐在幹凈的地上,靜聽一個形貌清朗的中年儒生講金石之學。這金石之學乃是極精極深極富貴的學問,楊應麒所學廣博而偏淺,但他是大富大貴之人,經手摸過的周鼎漢碑不知有多少,接觸得多了,自然便懂了。這時聽了幾句,覺得這趙明誠講得甚是不錯。聽了有半個多時辰,趙明誠才把他既定的話題講完。跟著有學生站起來發問,前面三個問題趙明誠對答入流,到了第四個問題卻被難住了,這時一直站在旁邊的一個女子走上一步,雅音如縷,三兩句話便把問題解決了。楊應麒聽得暗贊不已:“大宋果然人才輩出,連女兒家也有這等修養!”

講學罷,王師中便介紹趙明誠與楊應麒相見。楊應麒不重他知州之位,卻佩服他學養精深。趙明誠不知楊應麒真實身份,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說不到兩句話便知楊應麒也是個大有學問的人。兩人互相欽服,進而惺惺相惜。楊應麒又問起那女子的身份,才知道是趙明誠的夫人。心道:“可惜她成日家海上奔勞,否則以她的聰明智慧,用之於學問文詞,或許也能如這位趙夫人般清雅風流。”

當晚月下茗茶,盡歡而散。

第二日清晨楊應麒正在讀書,趙明誠又騎驢而來。原來他是個大雅之人,仕官不過是盡忠之務,為學才是其人生寄托,一到這蓬萊學舍便被這裏的風氣吸引了。楊應麒心道:“可惜他身為大宋朝廷命官,否則非挖他到管寧學舍或蓬萊學舍執教不可。”

兩人信步遊覽棲霞山,今番不談金石,而論詩詞。趙明誠於此也有非凡造詣,指點風景,出口成章。楊應麒對詩詞的喜好遠在經史之上,他自己做不來詩詞,但品評褒貶,往往能得其中三味。

做詩的人最慶幸的莫過於遇到個懂詩的人,趙明誠越談越是高興,忽然想起一事道:“本待明日回萊州,如今卻有一事要請教楊兄,明日我再留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