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章 民議(下)

去年阿骨打南巡的事情,津門的趙履民、登州的劉介和東津的阿依木思等都出了大力,但遼口被燒以後,他們多方打聽漢部首腦的態度,楊應麒卻三緘其口,反而讓他們放心做生意,不要管太多超乎商業之外的事情。趙履民等當然不能真的完全放心,但從此以後也假裝著不關心這件事情了。甚至就是那幾戶浙東的商家,也是埋頭只管遼口的重建,閉口不言涉及軍政之事。這時聽林翎提起這個敏感問題,眾人都感到緊張——他們對這件事情哪裏會不關心?只是不敢提而已。

趙履民道:“這件事情自然重要,只是我們只是生意人,似乎不宜議論國家政事。”其實漢部從來就沒有禁止議政的規條,但這些商人小心慣了,絕無管寧學舍那幫師生整日價指點激揚的豪情。

林翎道:“這件事情關系重大,我們在別的場合自然不能胡亂出口,擾亂民心,但現在這裏坐著的都是進了元部籍的自己人,自己人關起門來說話,只要不是信口雌黃,想必無妨。”

趙履民見林翎既然說破,心想莫非楊應麒又有什麽暗示下來了?便大著膽子問:“那林當家的意思是……”

林翎道:“我看北國的局勢兇險得很,也許接下來幾年會有大變也未可知。”

在座眾人聽得面面相覷,無不擔心。

林翎又道:“本來,我們做生意的人也不管誰來當家作主,只管賺錢納稅便是。只是林某大膽說一句,自古至今,能像漢部這樣稱我們商人心思的官府,好像一個也沒有。大宋幅員廣闊、財貨眾多,大金兵強馬壯、國勢雄渾,但大家為什麽都跑到漢部這個邊鄙之國安家?還不是因為它能保證我們賺到的錢不會化為烏有?”

眾人聽了這幾句話無不點頭,趙履民嘆道:“我在北國住了幾十年,但從來沒像這幾年在津門住的這般安心。有錢賺也就算了,最要緊的是不會擔心睡到半夜門被一群拿著刀槍的人踢開!在胡人堆裏,錢當真不算錢!”

陳奉山也道:“大宋倒沒這麽蠻野,只是這十幾年來盤剝得太利害。而且做起生意來也沒東海這麽順暢,每次貨沒出門都得準備好碰十幾個釘子!可惜遼南和流求都太小,麻逸又太遠,要不可真是我們這些生意人的天堂了。”

阿依木思忽然呵呵笑道:“漢部太小,那也簡單啊。我們鼓搗著讓幾位將軍把大金大宋都打下來不就成了?”

他是畏兀兒人,說話沒個忌憚,其他人聽了卻無不吐舌驚駭,覺得這個胡商太也大膽。李相隆聽了這話卻動起了心思:“如果漢部真把大宋大遼都打下來,那高麗只怕也難以避免,嘿!那時可就爽了!”

林翎道:“阿依木思兄的話,現在說還太早了。漢部的軍力如何我們也不知道底細,但比起女真人來,只怕是有所不如的。要不然遼口城也不會被燒了。看眼下的局勢,我是怕遼南會丟。”

這話讓眾人都大吃一驚,趙履民喝道:“林當家!這話是七將軍要你說的麽?如果不是,言語間可得小心些。”

林翎道:“難道我說錯了麽?還是說各位心裏都明白卻不敢開口?其實我這樣說,為的不是別的,而是想問各位一句:如果漢部在遼南遇到為難事,各位將何去何從?”

陳奉山等在遼南產業無多,在這件事情上幹脆閉口免惹是非。但趙履民、劉介等卻憂形於色,阿依木思道:“林當家的意思,卻不知是什麽。”

林翎站了起來說道:“我們林家,在泉州時原也不過是幾十個較為富裕的家族之一,但來漢部之後不過短短數年,家業便十倍百倍於此前。在座各位,想必也與我相類。因此我便存了這樣一個心思:有漢部在,就算我們今日賠了買賣,日後也有翻本的機會!眼前漢部在遼南的局勢確實是變幻莫測,但漢部幾位將軍的本事各位想必都知道一些的,有他們在,我便不信這個漢部會一蹶不振!所以我林翎願意把林家的未來在這上面賭一把!賭的是漢部不會輸,賭的是就算它一時輸了也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我相信,我這樣選擇,五年之內我林家也許會虧本,但十年之內我林家一定會更勝今日十倍!”

眾人或被她氣勢所懾,或被她豪情所感,一時間竟是一片沉默。過了好久,趙履民才道:“不錯!林當家當真是把我們最擔心的問題給捅破了!”

溫州張嚴笑道:“對於漢部我們向來有信心,聽說女真上一個皇帝就是給六將軍活活拖死的!開國皇帝還這樣,何況他的繼承人!”

阿依木思也嘻嘻笑道:“不錯,我從西域走來,一路的國族興滅見得多了。據我看來,漢部的武運還遠著呢。眼前這點事情只能算是小事一件,我還指望幾位將軍打到甘涼道去,打到回鶻去,打到河中去——最好把天底下的國族都打下來,把那些關卡都撤了,我們才好做生意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