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五章 養軍之策(上)

塘沽和燕南戰場距離不遠,但有兩道圍墻隔著,遼人又暫時無力來犯,所以讓這個小天地顯得異常平靜,和雄州因為大軍到來所造成的紊亂簡直判若天淵。走在塘沽的街道上,竟不像身處宋遼邊境,而像是身處江南商業繁華的市鎮。

塘沽的城市布局大體是仿照津門而略有變化,市井中既有供大宗交易用的鋪面,也參差著大大小小的茶樓酒家,才竣工不到一個月的同福酒樓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家,據說這家酒樓的老板雖然姓李,但背後實際上有漢部大商人劉介的勢力在左右。

種彥崧是大家子弟,常年活動的陜邊、洛陽在這個時代經濟均已頗為破落,所以舉止穿著都不是很合沿海的新潮流,到了塘沽的商業核心地帶,和周圍的人一對比竟有些像鄉下的土地主進城。不過他畢竟是將門之後,身上自有一種自尊不卑的氣質,讓人不敢小看他。

種彥崧在種福的陪同下走進門來,早有衣衫光潔的小二跑上來問好,聽說是約了林公子,腰不禁多哈了兩分,酒樓掌櫃聞訊,親自引了種彥崧上樓穿堂,來到小東壁閣樓。這個閣樓位於同福酒樓的頂層,有一個陽台面朝東南,眺目遠望可以觀潮,是同福酒樓輕易不肯開放的頂級房號,平時就是有錢也未必能訂到,但這次作東的是林家大當家,酒樓的老板自然要把最得意的雅凈房間拿出來招待。

小東壁閣樓有內外兩道門,門之間是玄關,那掌櫃在玄關鞠了個躬,往內門一指就退了出去。種彥崧推開雕花小門,門後又有一簾琉璃幕,撥開琉璃幕,地上鋪著遼南產西域樣式的飛天繡邊地毯,居中擺著一張檀木圓桌,桌上幾樣茶點,桌子那邊一個白衣人臨窗而坐,正望著遠處出神。

種福見對方沒有從人陪伴,便拉了一下種彥崧的袖口道:“老奴到門外等候。”

他出去後,那白衣人聽見聲音回過頭來,起身微笑道:“種公子?福建白衣林翎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種彥崧一時間看得呆了,心道:“都說南邊人物雋秀,果不其然。相貌聲音都這樣溫婉,倒像女孩子一般。”舉手作揖,口稱“林公子”。不知怎地竟有些不自在。

林翎此時雖也只是二十幾歲人物,但年少當家,常年打交道的不是北國軍政大豪,就是東海猾商巨賈,所以氣度見識都大為不凡。人與人交接因智商、身份、氣度、見識而會產生高下之分,高者視下如翔鷹俯首,一覽無余,而下者仰望則常常如樵夫在山腳看山,只能得見其一隅。所以種彥崧看不透林翎的深淺,林翎卻只望了他一眼心中便道:“這少年還嫩著,多半是家蔭深厚,缺少磨難,要想成大器還得多歷練。”臉上卻一直保持微笑。

若是劉介、趙履民這樣的老狐狸,跟人談生意就是扯上半天也能話不絕口而沒一句與正題有關,種彥崧卻沒這功夫,沒說幾句話就愣愣問道:“林公子此次見邀,可有什麽見教麽?”

林翎一笑,說道:“也沒什麽大事,種家乃是我大宋西北面之長城,小種經略相公的威名就是在我們這些小商人這裏也是如雷貫耳,只是我等一直在東南活動,也沒機會得見虎威,今日剛好來塘沽做點買賣,聽說種相公的孫少爺竟在塘沽,心想雖未能見得種相公,見到種公子也算聊慰我等多年來的仰慕之心。”

種彥崧哦了一聲,心中只想著如何把話題引到軍餉上去,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林翎見他如此,問道:“聽說種公子在塘沽原是養病,如今看來身體早就大好了,卻不知是準備南下,還是有意留在北國建功立業?”

種彥崧道:“我在這邊還有些事情,暫時且不回去。”

林翎哦了一聲道:“是與大宋攻略燕雲之事有關麽?”

種彥崧一時猶豫起來,這等軍國大事本不該與一個商人談論的,但眼下自己有求於人,卻不得不說,當下道:“我如今在塘沽領得一支人馬,只等王師再次北上便起兵相應。”

林翎大喜道:“原來如此!聽說大宋上次北征戰況不是很順利,我等雖僻處東海卻也憂心。可惜雙拳無勇,上不得戰場,只能在後方空緊張,不像種公子這樣的將門才俊,可以揮刀上馬,殺敵報國。”

種彥崧雖然年輕不經事,自知之明還是有的,聽到這幾句話慚愧道:“說什麽將門才俊,小時候我也常夢想如家祖父般提兵縱橫,如今獨掌一軍才知這為將的難處。才俊什麽是不敢稱的,我只望不要太丟祖父的臉面就行了。”

林翎訝異道:“種公子可是遇到什麽為難事了?”

種彥崧嘆道:“如今我這支人馬尚未得朝廷承認,在塘沽無依無靠。雖有漢部暫時接濟,但那畢竟不是長久之策。軍餉的問題解決不了,這支人馬解散也只是遲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