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八章 錦囊妙計(上)

楊應麒回到住處,和鄧肅說起經過,鄧肅驚道:“七將軍,你好大膽!雖說老種乃天下名將,行事磊落。但你這樣自暴身份,未免也太危險了。”

楊應麒笑道:“你過慮了。北國的英雄看重我,若是發現我在他們境內現身或許會不顧信義把我留住。但大宋人物——特別是內陸的豪傑大多還都把我們漢部看得太輕,這種思維慣勢不是一兩件事可以改變的。既不看重我們,便不會花大代價來相害。所以我算準他們不會對我們這些心懷好意的‘海酋’不顧道義。再說,以老種的立場,扣住我未必有什麽好處。”

鄧肅道:“現在沒發生什麽,你自然可以這樣輕松。但畢竟人心難測,如今糧食也送了,地圖也贈了,這雄州的士氣民風你也看了,甚至連老種也見了。如果沒什麽事情,七將軍你還是安排一下先回塘沽去吧。”

楊應麒沉吟道:“雄州的兵備確實讓我擔心。聽說童貫和種師道又不和,這可不是好兆頭。”

鄧肅道:“目前看來,大宋的隱憂不少,但契丹那邊憂患更多。大宋兵多將廣,契丹只剩下燕京一路,以一路抗一國,如何能敵?”

楊應麒點頭道:“不錯。打仗打的畢竟是國力。耶律淳那點家底,無論如何扛不住大宋傾國來攻的。嗯,再說我們看到的也不是宋軍的全部面貌,也許宋人另有殺手鐧也未可知。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我有些奇怪,不知道種師道為什麽看起來好像沒什麽信心的樣子。二哥常說老種是當世他最為佩服的名將,二哥臧否人物向來謹慎,想來總是有道理的。難道……難道種師道認為這場仗贏不了?還有,他看來不像是不通情達理的人,怎麽在這節骨眼上和童太監鬧別扭?”

楊應麒埋怨種師道不處理好人際關系,卻是冤枉對方了。童貫和種師道的矛盾,既不是一些日常禮節問題、近日私怨小仇所引起,更不是種師道“通情達理”些就能解決。童、種兩人的深層矛盾,歸根到底在於對軍隊領導權的爭奪!

真正有足夠的才能與威信來做這十幾萬大軍最高統帥的,其實應該是種師道而絕不是童貫!這一點三軍將士知道,遼夏敵軍知道,甚至連大宋皇帝也都知道!但是,趙佶還是派了童貫壓在種師道頭上,委他以方面決斷之權,而童貫也拒絕承認自己不如種師道。他不但要證明自己比種師道強,而且也要壟斷這一次北伐的軍功!原來自太宗北征失敗後,趙家天子便立下世代相傳的訓示:無論同姓異姓,凡能規復燕雲者即封王!這是大宋高得不能再高的榮譽。無論是誰成就了這件事情,生前固然位極人臣,死後也將名垂青史!

此番平燕之議,肇於燕人趙良嗣。趙良嗣在遼廷混不下去跑到了汴梁,他手頭無它物可以賣給趙家,只好賣燕京——要想在大宋升官發財,唯一的途徑就是立下平燕大功。而為了說服北宋朝廷出兵,瓦解反對派的持議,他又把燕人對大宋的向往以及遼軍的軟弱大大誇張甚至扭曲了。其實契丹南京道境內百姓真實的想法如何,趙良嗣也未必不知道,但他在道君皇帝面前既已說成那樣,此後便再也改不了口了。大宋朝廷對燕京的了解又基本來自趙良嗣和雄州守臣和銑,而和銑所知其實也受過趙良嗣的重大影響,所以大宋對北伐對象的形勢,來源幾乎全是趙良嗣的一面之詞。

和銑平庸之輩,李應古碌碌之徒,當代宋廷北疆重臣不是像和銑這樣的腐儒,就是像李應古這樣的佞臣,都沒有能力甚至沒有興趣去了解契丹的實際情況。至於蔡京、王黼、童貫等人節制下的大小官吏要麽就是坐而論策,要麽就是道聽途說,都不肯花死功夫去做一點老老實實的間諜工作。甚至漢部透過一些途徑白送過來的諜報,也因為與當前權貴的喜好不同而被層層官僚系統過濾掉。

謊言累積得多了以後,幾乎連說謊人自己都開始相信,而人雲亦雲者更成為謊言的堅實擁躉。雖然種師道等少數人出於“常理”的判斷覺得事有蹊蹺,但軍中高層相信燕人“望南師如魚望水”的仍大有人在,尤其是道君皇帝和童貫對此深信不疑。既然被女真人打得奄奄一息的契丹人軟弱可欺,而燕京的百姓又如此擁護大宋北伐,那這一仗除了勝利以外,難道還能有別的結果麽?既然勝利是唾手可得的事情,那打仗就不再是重要的事情了,至少對童貫來說,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壟斷這件必然會到手的大功。

這兩日大軍在雄州休整期間,種師道忙著收集內外各方面的情報,而童貫卻在為如何架空種師道大費苦心。

大宋部署未定,而契丹精銳卻已南下。鄧肅催促楊應麒道:“聽說耶律淳已命耶律大石為西南路都統,蕭幹為副,屯兵涿州新城。大戰隨時觸發,七將軍你再不走,只怕就要直接卷入戰火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