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 說甚親且貴(下)

宗雄的病,來得很突然!

他本是一個十分雄壯的漢子,但一生中曾受過兩次重傷,頗傷元氣,之後雖然病愈,漢部的良醫仍勸他多休養,少暴動。但宗雄豈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一等自己覺得身體無恙,又見伐遼在即,馬上請戰出征。年初還在戰場上縱橫馳騁,至少在外表看不出半點身體不適的征兆,誰知大病驟來,沒幾天就臥床不起,藥石無效。

宗雄是女真上一代都勃極烈烏雅束的繼承人,雖然長房(烏雅束)這一支無論人丁還是功勛都遠遠比不上二房(阿骨打),但他的死畢竟是一件大事!斜也、宗翰下令女真直系全軍服喪,並派重將護送其靈柩前往中軍。

而早在宗雄病將不起時,宗翰便讓人快馬通知遠在黃龍府的阿骨打和駐守中京的折彥沖,但由於宗雄走得太快,無論阿骨打還是折彥沖都來不及趕來見他最後一面。

其時中京在折彥沖的撫略下已經逐漸安定,他聽說宗雄大病後大驚失色,匆匆安排好各方事宜後便領著百余人朝西京方向趕來,卻只在路上遇到這位妻舅的靈柩!扶棺而來的蒲魯虎(宗雄長子)不到二十歲,一路跟隨折彥沖的安塔海(宗雄次子)才十五歲——兩個少年上了戰場倒是如狼似虎,但遇到這等人生大事卻都又悲又慌。直到見著姑丈,蒲魯虎才心神略定,哭著請折彥沖主持後事。

折彥沖和宗雄交情很好,但他畢竟是一時之雄,眼中雖然含悲,心中主意不亂。指揮護送靈柩的人馬向中京進發。到中京後一路護柩而來的女真將領還想前行,折彥沖怒道:“都已經走了上千裏路了,再折騰下去,棺材都散了!”

那將領諾諾道:“是元帥(斜也)和粘罕將軍吩咐要送到黃龍府的……”

他還沒說完,折彥沖虎目一張,精光暴射,那將領嚇得瑟瑟發抖,不敢再提。折彥沖就在中京城內設了靈堂,由靈昭寺(原聖昭寺)的天台宗和尚主持。留守中京的大金官員,以及投降的遼國文武都來參拜。一切禮儀,既依漢禮,又不犯女真忌諱。

這晚掛上白燈籠的中京城門已經關閉,忽有一隊人馬從東南馳來,煙塵滾滾,直到城下叫門。

城上守軍望著不像敵人,叫道:“城門已閉,若非敵寇,請明日再來。”

城下一個極粗的女子聲音叫道:“瞎了你的狗眼!虎公主殿下來了!還不開門!”

城上守軍吃了一驚,多點燈火照下,果見這隊人馬中有不少粗壯的女將。城門官不敢造次,大聲道:“末將張豐嚴,曾在大將軍跟前行走,識得公主的聲音。請公主開金口說兩句話,好讓末將……”

他還沒說完,城下完顏虎叫道:“別羅嗦了,開門開門!”

那城門官驚喜道:“真是公主!”忙喚開了城門,一邊派人去跟折彥沖稟告。

城門打開,吊橋還沒放實,完顏虎已經縱馬跳了過去,沖入城中。張豐嚴等知道她的性情,不敢多加阻攔,只是派了一個馬術甚精的小兵沖上去叫道:“公主!我來引路!”

馬蹄聲踏破中京夜晚的寧靜,直抵宗雄的靈堂,靈堂內燈火通明,似乎尚有人聲。領路的小兵一近靈堂大門便叫道:“公主殿下來了!”堂內守護的人聽見連忙出來迎接。

完顏虎飛身下馬,誰也不管便沖了進去,還沒進內堂臉便全濕了,哪裏顧得燒香行禮?沖入簾幕之內抱住靈柩痛聲哀號。守靈堂的人都圍了上來,卻不敢勸,只有輪到守夜的蒲魯虎抱住姑母哭道:“姑姑,別這樣。”

折彥沖和安塔海都在旁邊房裏休息,聽到消息後趕了出來。折彥沖把妻子抱住道:“我知道你悲痛,但放著蒲魯虎和安塔海在這裏,你便是長輩!你得堅強些!要不孩子們也會跟著亂了!”

若折彥沖不在跟前,完顏虎說不定還能振作起來,這時卻只是慟哭。折彥沖嘆了一聲,知道勸無可勸,只好抱緊了妻子任她流淚。

折彥沖護靈期間,中京軍政要務在楊開遠、楊樸、張應古等人的主持下依然保持通暢運作。宗雄雖然也是金國的重要將領,但近年來的地位其實有些被邊緣化了,所以金國的大攻勢並沒有因為他的死亡而有絲毫動搖。

完顏虎到達後第三日,阿骨打也到了。他近來身體頗為不適,但聽到消息後還是不顧病情趕了過來。如今大金不比往年,人人都知道女真已經取代契丹成為北國霸主!金國的勢力每強盛一分,阿骨打的威儀便更甚一分!當他來到靈堂時,堂內堂外黑壓壓的跪滿了接駕的文武百官、親貴重將!唯有折彥沖走過來行禮,還沒開口,阿骨打顫聲問道:“去了?”原來他得到消息的時候宗雄還未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