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九章 新官陳少宰(上)

從遼河的入海口向東南延伸過去,直到鴨綠江入海口,這條沒有正式劃分的邊界線以南,就是大金駙馬、遼南都統折彥沖的勢力範圍。

確切來說,折彥沖的封地僅局限於復州,但開州、辰州兩州官吏的任命基本上也由他拿主意。西面的遼口早已不在前線,但仍是漢部兵員、物資的中轉站,如今已經發展成為一個軍、商、政合一的重要城鎮。而鴨綠江入海口的新港城——東津也在王政的主持下日漸繁華。高麗人對女真的侵略性始終抱懷警惕,但龐大的走私隊伍早已和腐敗的地方政治摶成一股不可小視的勢力,甚至連執掌朝政的開京權貴也需要這股勢力提供財力支持,因此對其西北邊疆走私的管制形同虛設,物產商品源源不絕在東津進進出出。

這個時代,整個世界到處亂糟糟的,唯有遼東半島卻保持了良好的區域性和平。漢部到這裏安家,轉眼已有五年。這五年裏漢部沒少發動配合會寧方面的對外戰爭,也調動過各種力量安撫、鎮壓長白山一帶的造反部族。但這些戰爭都發生在遼南本土以外,除了耗費一定的錢糧人力,並沒有對遼南居民的生活產生多少負面影響。任何人只要越過遼口-東津一線,置身於遼口-東津-津門這個三角形區域裏面,便會感受別處沒有的安全——這裏不但沒有戰爭,連來自官方的不良騷擾也較為罕見。淳勁的民風、初生的政權加上相對良好的上、下溝通體系,讓遼南三州擁有了這個時代最有效率的庶政系統。

對於好的政治體系的憧憬和模仿,幾乎是人群發展的天性!遼口以北的州縣雖然不屬於折彥沖統轄,但社會結構、官吏作風卻都向遼南看齊——正如兩年前辰州、開州向復州看齊一樣。

折彥沖指揮、征納的權力基本到遼口、東津一線為止,幾年來都沒有擴展過。就是辰州、開州的賦稅,也有部分要直接上交會寧。但我們這位駙馬的政治影響力卻像一個看不見的影子一般,早已深深滲入整個遼陽府,甚至影響到了高麗。大金自鹹州以南,已經逐漸習慣按照折彥沖的規則辦事!

不過,規則雖然是各地在漢部的影響下形成,但短期內最大的受益方卻是大金政權。流入遼河流域的漢人移民創造的農業稅收是直接向會寧上交的,降附部族被征入伍後也是直接歸入遼東路、鹹州路都統旗下。大金的貴族對新移民強大的生產力和罕有的溫順性十分滿意,因此並不把楊應麒的移民政策當作壞事。反倒是對漢部政府而言,在短期內楊應麒向北國各地推廣移民的種種努力,實在看不到有什麽好處。

但陳正匯卻不如此想,這個剛剛踏足津門的漢部方面大員,此刻的見識和眼光已經不像他初入漢部時那麽狹隘。縱觀楊應麒在北國的種種規劃,他忽然有種知己的感覺。他認為楊應麒在一片平靜中其實隱藏著很深的野心,也很樂意見到這種野心——因為這符合他的遠望。

過去的這一年裏東南發生了太多的大事,其中尤以方臘之亂幾乎摧毀了宋皇朝的根基。在這場剛剛平息的大亂中,陳正匯第一次深刻地品嘗到了調控權力以影響天下事態的滋味:歐陽適在他的幫助下,成功地和江南、福建的士紳建立了各種或深或淺的聯系,一些江南的士紳在歐陽適的接引下移民流求,福建的一些財主在方臘勢力最盛的時候也都打點行裝準備隨時入海。

在撲滅方臘之亂的這場戰爭裏,童貫是明裏進行的一只手,而歐陽適和陳正匯則是暗中助理的一只手,歐陽適還應童貫的請求出兵剿滅了準備從水路流竄的方臘敗兵,他甚至想趁機在大陸建立一塊海邊根據地,最後在陳正匯的勸阻下放棄了——這也博得了江南士紳的群體好感,認為大流求的這個小政權不是為了趁火打劫而出人出力。

“正匯兄的想法是對的!”坐在巡視遼東半島的四輪馬車上,楊應麒對陳正匯道:“咱們無緣無故在江南駐兵,道義上太說不過去。”

陳正匯本來在去年就準備北上述職的,因為方臘之亂而被迫推遲,直到今年洋流北上才隨大隊商船前來。剛剛從北邊歸來的楊應麒親自到碼頭迎接,給予他規格很高但相對簡單的歡迎儀式。陳正匯的事業癖比楊應麒還要嚴重得多,所以楊應麒沒有安排酒宴之類的交際很稱他的心。兩人坐著楊應麒的大馬車在遼南各地跑來跑去,陳正匯見識了遼南農場後道:“這裏的土地氣候雖然不如流求富庶,但農民的農務卻十分精熟。津門、遼口不務農的人雖多,這裏也應該供應得起啊,怎麽每年還要從流求運這麽多大米過來?”

楊應麒壓低了聲音道:“是你我才說,可別讓別人聽見!這幾年裏遼南其實都有余糧的,但收成的三分之一都被我扣住了,所以市面上才那麽短缺。大家都知道我們漢部有備戰、備荒兩倉,但裏面究竟有多少,也就我、楊樸、張浩和大哥三哥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