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東海路翎羽翩飛(下)

林翎回到泉州後向父親稟明經過,林珩聽完嘆道:“這下東海的局勢可就復雜了。看來這位小陳先生心中另有打算。”

林翎問父親道:“那我們當何去何從?”

林珩反問:“現在當家的是你!你認為我們當何去何從?”

林翎被父親問得一窒,過了好久才道:“漢部和我們關系較疏遠,但他們腳跟已經站定,進則吞吐東海,退則固守長白。小陳先生與我們是同鄉同族,關系較近,只是他背後卻無人支持……”

林珩道:“無人支持?大宋朝廷呢?”

林翎斷然道:“朝廷不可靠!若是朝廷可以依靠,只怕此時小陳先生早已上書汴京了!”

林珩道:“今日不可靠,明日呢?”

“明日?”林翎道:“爹爹!今日之朝廷,比十年前之朝廷可有起色?孩兒年紀雖小,但眼見咱們家族的生意越來越艱難,也知道大宋的局勢是每況愈下!直到和漢部來往以後,我們的生意才又轉好。今日之於昨日,正如明日之於今日!孩兒實在看不到朝廷在十年、二十年內能有什麽好轉向!更何況,我們家族可未必等得了十年、二十年。”

林珩嘆了一口氣道:“這麽說來,你心中是早有主意了。流求遠離津門,小陳先生現在的作為七將軍應該還不甚了了,但以他的精明,這事遲早會被他看破。卻不知道他將如何應對?”

林翎眼中的神色黯淡了一下,說道:“只怕他現在想應對也不行了。”

“哦?”林珩奇道:“為何這樣說?”

“他出事了。”

林珩驚道:“出事?他出什麽事情?”

林翎道:“陳正匯沒有明說,但細想他的暗示,似乎七將軍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林珩沉吟道:“怪不得歐陽適前些時候走得那麽匆忙!這楊應麒是漢部的心腦,若在這節骨眼上出事,整個東海的洋流都要轉向啊。”

林翎忽然道:“爹爹,我想去津門看看。”

“去津門?”林珩猶豫了一下道:“也好,順便看看你的弟弟阿翼。你自作主張把他留在那裏雖然有道理,但我終究不放心。若他在津門過得不順,你便把他帶回來。”他撫摸了一下林翎的頭發道:“這幾年你辛苦了。若不是我雙足不便,家族又沒有其他可以托付大事的人,又怎麽會把這麽重的擔子壓在你一個……”

林翎握住父親的手道:“爹爹!此事不必再提。當初既然選擇了,就不能後悔!我也從沒後悔過!”

林珩連連嘆息,頗為歉疚。第二日林翎啟程北上。林家早已知道登州開港的消息,因此林翎此次去津門走的是歐陽適前些時候北上的路線,帶了隨從護衛,騎快馬走官道,經過兩浙路、淮東路,進入山東。

林翎這一路來所見所聞,當真可用滿目瘡痍來形容,與楊應麒在汴京所見的太平假象完全不同。

早在崇寧年間,道君皇帝便命童貫在蘇州、杭州開設應奉局制作器用,凡所制牙、角、犀、金、銀、竹、藤、裝畫、雕刻、織繡等物,應奉局局每日聚集的能工巧匠多達數千人,無不曲盡其巧。往往一件精美器物便要花費數十萬錢,而所需經費、材料又都是直接從民間搜刮,江南民力由此開始困頓。

其後,趙佶又對花石產生興趣,開始時只是每年命下吏進貢三本五本,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蔡京父子等大臣眼見皇帝好這個,無不落力巴結。從此運送花石的船只在大運河上絡繹不絕,號“花石綱”。

崇寧四年,趙佶又命朱勔執掌蘇杭應奉局,總領花石綱之事。朱勔的才幹比童貫這個庸人高出十倍,是古今中外苛征盤剝的大高手!他到江南後嚴搜謹剔,無論士庶,只要聽說誰家中有一石一木稍堪把玩,馬上領健卒直入其家,用黃紙表封作記號,指為禦前之物,命其家人善加看護,稍有不慎,立即被加以大不恭之罪。搬遷這“禦前之物”時,又定要拆屋推墻而出。其家人若有一言一物稍異,立即指為不祥,送官下獄,有的甚至因此而招徠滅族之禍。凡是被花石綱牽連到的家族,中產破家,小康者甚至要賣兒賣女以供其事。而花石綱從江南運到汴京,一路費用糧餉均從運河沿岸索取,押運花石綱的將官、船夫恃勢淩暴沿岸州縣,豪奪往來商船,把一條極為繁盛的內陸商道搞得烏煙瘴氣。

林翎過了淮河,景象仍未改觀。這幾年裏宦官楊戩得寵專權,與梁師成等相勾結,立下敗國惡法:命爪牙向民間索取田契,問此田契從何而來,自甲之乙、乙之丙,展轉究尋,一直問到田地來源無法說明,然後便指此土地所有權為非法,度地所出,增立賦租。這惡法從汝州開始,不久蔓延到京東京西、淮西淮北,將良田、廢提、棄堰、荒山、退灘及大河淤流之處都囊括殆盡,橫征暴斂過於強盜。以至於中等州縣在常賦外還要增租錢至十馀萬緡。這些地方的自耕農甚至部分地主都被這等苛政盤剝得幾乎連生存都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