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大流求歸宿仿徨(上)

一個多月下來,陳正匯洗脫了被在沙門島期間的荒殆氣息,一日比一日斯文、沉著。剃了發須、穿上新衣後,便煥發出一個青年學士的風采來。他在大流求島邊理民政邊讀書,村民們敬他有學問,都喚他正匯先生。

這日他讀盡宋版書籍,讀到津門所印四史,見其點校與中原版本大大不同,心裏已是一奇,翻到最後見後面嵌著數千字筆記,一開始論的是管仲與儒門在治道上的異同、長短,後來漸漸說到財務、人事管理的細處,卻是件件與此島已有之體制暗合。

陳正匯一口氣將這篇筆記看完,連連拍案:“原來此島之治,由此而來!”看這篇筆記的署名,心道:“這楊應麒卻是哪個大儒?是這幾年才成名的麽?還是說是一個未出世的隱士?”

陳正匯將這篇文字細細品味,與這段時間的見聞以及父親的教誨互相印證,眼前便出現了一片更加廣闊的天空,心道:“這篇文字說的只是治道的一般原理,和這個島的情況略有出入。真要把這個地方治理好,還得稍加修改才行。”心裏想著,隨手將修正的想法一條條地列下來,列了二十七條後回頭再看,心中頗為滿意:“我在沙門島上思而不學,但七年的靜思究竟不是完全白過。所以這兩個月重操書卷才能一日千裏。就是父親在此,也必然誇我所學有進。”

想到這裏心中不由得蠢蠢欲動起來——世上的聰明穎悟之士,無論他擅長的是工虞之道還是管理之學,一旦有所創見都會有付諸實踐的沖動。陳正匯沒機會去當大宋的宰相把他的理想推行全國,但想現在有個小島可以發揮,倒也聊勝於無。於是他拿了這二十七條綱領來找歐陽適,歐陽適一條條地看下來,只看了七八條便又是佩服又是不耐煩,連連點頭道:“好好好!正匯兄你果然是有學問的人,只來了不到兩個月就看出這麽多問題,而且每個問題都有應對的辦法!我看你提的意見都很好,就按照你說的辦吧。不過咱們這裏地方雖小,現在也有上萬人口,算是個小縣了,成員又雜,你行事之際可得謹慎些。”

陳正匯道:“這個自然!”頓了頓問道:“歐陽兄,你送給我的書是從哪裏買來的?”

“是我七弟送給我的啊,怎麽了?”

陳正匯道:“七弟?那書中夾著一篇筆記,署名是位叫楊應麒的大儒,不知可是這幾年崛起的士林新秀?”

歐陽適莞爾道:“大儒?哈哈!什麽大儒!他就是我七弟,一個乳臭未幹的半大小子!今年才十八歲!他還寫了什麽筆記?奇怪,我怎麽沒注意到了。想來是這小子寫了之後放錯地方了。”他卻不知道楊應麒這篇筆記並不是不是放錯地方,而是專門為他寫了夾在《史記》之中,希望歐陽適讀了能有助於他治理大流求,誰知道歐陽適這不學無術的海賊頭根本連《史記》也不翻,哪裏會讀到這篇筆記?

而陳正匯聽了歐陽適的話也頗感奇怪,心道:“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那怎麽能寫出這麽老辣的文字來?莫非他是從哪裏抄來的?嗯,想必如此。”

兩人正談論時,曹孝才匆忙來報:津門方面傳來了五級加密封函。

從津門到雞籠海途上千裏,通訊極為不便。劉介獻上飛鳥傳信之術後,楊應麒便在津門與雞籠之間的五個小島上安排了人手常駐,設立了五個中途接力點,用信鳥傳信把津門和流求的通訊建立起來。信鳥傳信的最南端就在雞籠。這種千裏設點的耗費極大,而且書信丟失的可能性也不小,但畢竟來回快捷,在海運還不是非常發達的時候是很重要的補充。

此刻歐陽適拿到手的信函,正是漢部通信密函中最急也最重要的加密級別。加密信函通常以楊應麒搞出來的一套“密碼”來書寫,津門和流求的鴿站各有一個翻譯員負責翻譯。

因為左右只有陳正匯和曹孝才,歐陽適也不對他們見外,打開一看臉色大變,曹孝才試著問道:“出了什麽事情了麽?”

歐陽適叫道:“老七病了!”

曹孝才驚道:“七將軍又病了?病得很重麽?”心想要是小病何必發這麽急忙的文書?

“不知道!”歐陽適氣急敗壞地把信函捏成一團:“說是在登州中了一個妖僧的邪祟!現在整個人瘋瘋癲癲的,連三哥都不認得了。日日夜夜瞪著眼睛不睡覺……不行,我得回去一趟!”他和楊應麒生死一發中爬出來的交情,雖然也鬧過矛盾,但兄弟間相處這種摩擦在所難免,這時一方出事,另一方馬上便著急起來。

曹孝才心中也又驚又急,他雖然是後來才由歐陽適帶入漢部的,但任何人只要在漢部呆過三天就會明白楊應麒對這個群體意味著什麽!可是歐陽適離開了,大流求島怎麽辦?他是個口快的人,心裏想到什麽口中便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