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楊大人的書童(下)

大宋重和元年初秋。

高藥師得了清陽港方面的照會,讓海船在登州州城附近靠岸。大宋使團的海船也在後面。

兩船靠岸以後,碼頭自有人飛馬去稟告登州知州王師中。兩船人馬下船相見,馬政見楊樸背後多了兩個少年,一個十七八歲,一個十五六歲,卻都沒有見過,便問端的。

楊樸整了整喉音,說道:“這兩個都是我的書童。這個大的叫楊庚,小名就叫小七。這個小的叫阿翼。”

馬政奇道:“怎麽之前都沒見過?”

楊應麒躬身行禮,說道:“敝主人嫌我們學問不稱,送我們上管寧學舍讀書去了,日前才下山聽候差遣。”

馬政哦了一聲,問他們在管寧學舍讀的都是什麽書,楊應麒說自己讀了半本詩經,林翼則說自己讀了半本論語,馬政聽了誇獎道:“不錯不錯!要是大金人人都能像你們這樣讀書知禮,天下便太平多了。”說著便考了他們一些詩經論語的題目,林翼對答如流,楊應麒卻得想一想才出口。馬政聽得高興,對楊樸道:“楊大人,你這兩個書童可聰明得緊,特別是這個阿翼,不到十六歲便有這樣的心力見識,難得得緊。”

楊樸口中應付,心中暗暗好笑,心道:“七將軍回答得遲疑,多半是在想如何回答才符合他一個‘書童’的身份!”

兩撥人正在說笑,已見王師中出來迎接,將他們接進城去設宴款待。高藥師雖然來過登州,但他十分知趣,閉口不提那個榷場的事情。

趙良嗣和馬政才離開了幾個月,登州城比之前已頗為不同,那自然是因為這個區域的經濟活力被清陽港帶動起來的緣故。不過趙良嗣馬政此刻也無暇顧及登州的這些看似細微的變化,只是打聽朝中動向。

王師中對馬政道:“朝廷除了派人來人追問使團歸否,也沒聽說有其它大事。不過其中一位使者,馬大人湊巧卻也認得。”

馬政問是哪位大人,屏風後轉出一個青年官員來,望馬政撲地便拜,馬政揉了揉眼睛,驚喜交集:“擴兒,怎麽是你!”

楊應麒見這青年身形健碩,面貌和馬政有幾分想象,心道:“他們多半是父子。”

果然聽那青年官員馬擴扶著馬政叫父親大人,述說了幾句家人思念的話。馬政聽得神傷,過了一陣回過神來道:“看我!大金使者在此卻顧念著家事,真是令人汗顏!”向趙良嗣、楊樸告了罪,又問兒子朝廷派他來所為何事。

馬擴道:“朝廷見父親大人此次出海久久不回,樞密院心焦,連派了幾撥使者聞訊都沒有得個實信,便派孩兒前來。若此番再見不到趙大人和父親登岸,則命孩兒以尋親名義前往大金。”

因為有外人在,王師中和馬擴都不好就問此次出使的詳情。馬擴又道朝廷連番催趕之意,王師中也不敢久留他們,第二日便送他們上路。

舊例,外國使者入境,引導者常常帶著他們曲折漫行,不讓外族窺破中原道路遠近,尤其大遼使者入宋時,大宋負責接待的官員都要領著他們大兜圈子,在河北繞一兩個月才到汴梁。但這次自道君皇帝、童貫以下無不心急,一味求快,連祖宗法度也不理會,全挑最近的路走!從登州出發,一路經過萊州、濰州、青州、淄州、齊州、兗州、濟州,過廣定軍、興仁府,便來到京畿路開封府地界。

大宋被蔡京亂政擾了十幾年,民力早疲。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所經都會市集,其人口之繁庶均非遼南可比,混同江流域更是望塵莫及。往往不出數十裏,便是一座名城,無數古勝。楊應麒一路遊玩,若不是馬擴催得急,真想在每個名城都住上十天半月。

使團到齊州時已有宦官來賜宴,趙良嗣馬政奉命飛馬先走一步,馬擴等繼續陪同。

來到開封府後,景象又是不同,楊樸以為津門的繁榮已是足以自誇了,但來到這裏才發現自己簡直就是一個沒進過城的鄉巴佬!林翼來自福閩,然而泉州縱然有吞吐四海的豪富,卻哪裏有汴京會通天下、涵蓋古今的文物風流?

不過對眼前景象觸動最深的,卻還是楊應麒。他一踏足這片土地,便覺一陣閑逸雅淡的暖風熏了過來,那是一杯千年沉澱的醇酒,那是一片百年太平的氣象,那是一卷令人心碎的清明上河圖。

望著這副似曾於畫上相識的景象,楊應麒的眼淚忽然撲撲而下,楊樸大驚,忙問他怎麽了。

楊應麒揮手道:“沒……沒事。我只是心裏難受。”

馬擴雖是武舉出身,但也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物,比別人都多了一個心眼,見楊樸和楊應麒對答的情景心道:“這楊小七來歷只怕沒那麽簡單!看這一路來他的談吐,還有這楊樸對他的態度,絕不是一個普通的書童!”但究竟哪裏不妥他一時卻還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