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狡政與黠商(上)

就在津門市面糧食將斷未斷之時,有一批大米被放了出來,只是價格高得出奇。來津門做生意的商販無不痛罵那個趁火打劫的林翎,卻是誰也不得不買!商人雖然吝嗇,卻還沒到不要命的地步,難道要為了省一點錢餓死在這裏不成!

眼見市面糧價越來越高,盧克忠有意幹預,便來見楊應麒道:“眼下有奸商擾亂米價,這是關乎民生大計的事情,不可不慎。”

楊應麒問道:“你認為當如何?”

盧克忠道:“需雙管齊下,一邊戒飭奸商,讓他收斂,否則就要重罰;一邊開備用倉入市,平抑米價!”

楊應麒搖頭道:“不行。備用倉不能動。”

盧克忠道:“七將軍,咱們每年收入備荒、備戰兩倉的糧食未免也太多了!今年年景不錯!我去看過莊稼,應該可以豐收。等糧食收成起來之後再加倍收購歸倉就好了。”

楊應麒仍是搖頭,問盧克忠道:“來津門作生意的人不說,復州在籍軍民可能吃上飯?”

盧克忠道:“在籍軍民家中儲糧不多,眼見糧荒,都捂著糧缸不肯賣。不過自家吃飯應該還沒問題。”

楊應麒道:“那就好。只要在籍軍民吃得上飯就行。那些商販們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去。”

盧克忠聽得瞪眼翹胡子,前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本已讓他感到楊應麒是一個相當有遠見的上司,怎麽這次變得如此短視?當下大聲說道:“七將軍!津門不開港便罷,既然開港,這些商販便是津門的財源!你可知道我們這兩個月光是地租和關稅就收了多少?是去年整整半年的五倍啊!”

楊應麒故作糊塗道:“那又怎麽樣?”

盧克忠幾乎是嚷嚷起來了:“這些人為什麽要來津門?還不是因為這裏生意好做?要是今年我們餓了他們,明年他們還會來嗎?”

楊應麒點頭道:“盧大人,在津門幹了半年你大有長進了啊,也不怕銅臭了!那我再問你,如果今年他們都覺得好賺,明年來的人是不是會更多?”

盧克忠道:“多半會。”

楊應麒點頭道:“那就是了。今年商人們買完東西走了,但有許多人總會留下,比如傭仆,比如搬工,甚至有人會留下些掌櫃夥計。此外還有許多來找機會闖世界的遊民。等明年季風北來,除了更多的商賈之外,又會有更多的傭人、搬工、船工、遊民。如此年復一年,津門的人口便會越積越多——這些人都是不種田等吃飯的!今年我們的備用倉給他們吃光了,明年再拿什麽給他們?就算明年我們還是能應付,那後年、大後年又怎麽辦?復州有多少農夫田畝?能養多少不田之人?萬一遇上一個荒年又該怎麽辦?”

楊應麒這一席話便如一盆冷水,澆得盧克忠當場便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才嘆道:“克忠糊塗了!農為國本,工商為末。這半年來我舍本逐末,豈不殆哉!七將軍你說的對,對津門的商販走卒,我們當嚴格限制他們流入的數量才是。”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錯了錯了!你怎麽就這麽走極端啊,一會要替商人出頭,一會又不要他們來做生意!‘執其兩端,取其中者而行’——這才是為政應有的態度啊。農是養國之本,工是富強之本,商是便民之本——都是本,不是末。來津門的商人多多益善,怎麽能限制呢?”

盧克忠皺眉道:“七將軍,你這可把我說糊塗了。既然你重工重商,為何卻放任米價如此之高卻不理會?你不知道這樣會讓他們折錢虧本的麽?若從長遠考慮,又怎麽能不限制外來商人的數量?正如你方才所言,我們不能拿復州極有限的糧食去養源源而來的閑人啊!復州有多少田畝農夫我知道的!就算年年豐收,三年五載之後,我們便負擔不起了啊。”

“我們自然養不起啊,可誰說一定要我們來養?”楊應麒道:“林家的大海船,不是剛剛運了許多大米過來了麽?那兩船米,夠應付一陣子了。”

盧克忠道:“那不是長遠之計,再說,那大米成色平平,價格卻奇貴無比!七將軍,你到市面上去看看!現在外面一斤米能換一斤茶了!”

茶在關外價格昂貴。當初歐陽適替折彥沖下聘禮娶完顏虎,禮單末端便是“黃金五百兩,茶十斤”——竟是將茶和黃金珠寶並列了。津門在宋船陸續南來以後茶價逐步下跌,但仍然維持在一個甚高的水平上,因此一斤茶換一斤米,則糧價之貴已經達到一種駭人聽聞的地步了。

楊應麒卻不為所動,說道:“人家把糧食大老遠地運來,自然是要貴一些的。這也沒什麽不妥。總之,只要保證今年來貿易的商販不餓死就行。”

盧克忠哼了一聲道:“大海兇險,這些商人千辛萬苦渡海來津門,賺的是生死錢。可這米價一擡,只怕馬上就要把他們之前賺來的全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