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潛流暗湧(下)

漢部諸將計議畢,折彥沖才帶盧克忠來見斡魯,斡魯見了金銀牌、稱藩表,問折彥沖道:“你看如何?”

折彥沖道:“其表言詞慢遜,其意不誠。他說要做遼陽王,難道我們真把整個遼陽府給他?”

斡魯冷笑道:“這遼陽府連你都不敢要,何況他!”當日便傳令進軍。曹廣弼、蕭鐵奴、阇母、蒲察、迪古乃等領軍進擊,斡魯與折彥沖並騎居中,楊開遠押後。幹將斡魯古鎮守沈州。

斡魯和折彥沖望見沃裏活水時,前方來報:“渤海人在河南布陣,蕭將軍、阇母縱兵強渡,渤海人不敢接戰,望見我們就逃。”

斡魯笑道:“高永昌這等孬種,也敢說要做遼陽王!”

兩人才渡過沃裏活水,前方又來報:“蕭將軍追到遼陽城下,渤海人不敢開戰。蕭將軍他們正在城下叫罵呢。”

折彥沖道:“天色已晚,讓大楊將軍布營,今日且罷戰,明日再攻城。”

高永昌軍在沃裏活水不戰而潰之後,遼陽城內有識之士便都知道他是一塊扶不上墻的爛泥巴。

在金軍攻城之前的一個晚上,楊樸正在劉從提供的秘密住所——一個商鋪的地下室中暗自謀劃,忽然仆人來報:“外面有一個人求見楊先生。”

楊樸大驚:“我在東京行事隱秘,知道的只有盧克忠一人而已,他又已出城,怎麽還有人知道我在這裏?莫非是事跡敗露了?”問那仆人道:“是什麽樣的人?帶了多少人來?”

那仆人道:“三十來歲年紀,儒服儒巾。只帶了一個童子。”

楊樸心道:“這個商鋪伏有五個護院,萬一有變,大可對付得了。”便讓仆人請他在後堂相見。

他先走上來坐定,點燈烹茶,心中七上八下。門扉聲響,一個儒士走了進來,面目似曾相識,楊樸腦子一轉,低聲叫道:“張浩然!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眼前這人姓張,名浩,字浩然,是遼陽渤海人,在士林中頗有聲名。而他背後的張家更是渤海一帶的望族!楊樸投漢部以後,也曾與他通信,張浩雖然回信問好,不過只談經史,未涉國事。這時聽見楊樸的話冷笑道:“楊樸之!你和盧克忠做的好事!哼!你以為憑你們兩個,可以瞞得過渤海千百士人的眼睛麽!”

楊樸嚇得臉色蒼白,顫聲道:“盧兄他……”

張浩笑道:“據說他被金軍留住了,高永昌那廝還派人到他府上慰問呢。”

楊樸聽說盧克忠“被金軍留住”已是一喜,聽張浩直呼“高永昌”更是大喜,說到:“浩然此來,莫非也有棄暗投明之意?”

張浩笑道:“卻不知樸之有無引薦之心。”

楊樸見門窗緊閉,說道:“跟我來。”兩人進了地下室,楊樸道:“非是樸之不信浩然,只是身在險地,萬事須要小心。一個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張浩道笑道:“你卻也太過謹慎了。其實從高永昌稱帝,我便知他難成大事。只是沒想到他會敗得如此之快!高永昌軍在沃裏活水不戰自潰,東京一道便都知道他連負隅頑抗之力也沒有了。此時高永昌自顧不暇,哪裏還有心思來理會樸之。”

楊樸點頭道:“我進城之事十分隱秘,浩然如何知道?莫非是克忠兄轉告?”

張浩笑道:“你所托庇的這個劉從,在東京算得上什麽角色?你進城時,便被我的族兄張玄素子真看破了。”

楊樸驚道:“聽說子真兄在高永昌處擔任要職,他既知曉,只怕高永昌也已知道了。”

張浩搖頭道:“我們這些人被迫從了高永昌,又非本心。因此大軍壓境之際,人人都有二心。你在女真漢部之事,東京士林多有知者。此次忽然出現在東京,自然是大有蹊蹺。大夥兒正要借你保全士林元氣,就算知道了,非但不會告發,反而會代為掩飾。若非如此,單憑一個盧克忠加上一個不入流的小商販(指劉從)就能護得你周全?”

楊樸大喜道:“克忠兄走後,我本以為自己在東京是孤軍奮戰,沒想到卻有這麽多好朋友暗中幫忙。我說這兩日怎麽行事如此之順,原來是有士林朋友暗中照拂。”

張浩道:“閑話少提,樸之此來,可是代金軍做事?”

楊樸道:“可說是,也可說不是。”

張浩奇道:“這是怎麽說?”

楊樸道:“浩然知有漢部,卻不知對漢部了解有多深?”

張浩沉吟道:“漢部之事,你在信中略有提及。此外往來商人也常常傳出些荒誕不經之說。”

楊樸道:“何謂荒誕不經之說?”

張浩道:“處女真國都之內而不受轄制,此一不可信。自言來自大宋,大宋與女真相隔萬裏,宋人如何能過去?就是過去,如何瞞得過我大遼士子?此二不可信。言其首領威武過人也就罷了,說有個七將軍年不過十六七歲卻已經學究天人,大遼境內無人能比,此三不可信。處蠻荒之地,而號稱部內人人識字,此四不可信。建基不過三四年,凡有外人來附,頃刻歸心,此五不可信。傳言其民富裕過甚,縱處最底層之人也不愁溫飽,且知禮節,此六不可信。其余太過荒謬無稽的便不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