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邊關(下)

曹廣弼入城之後天色未晚,便帶著楊應麒來衙門中稟告。楊應麒對宋代官制不甚了了,只聽曹廣弼叫上面那長官做“和大人”。

那和大人聽完曹廣弼的話,沉默片刻,忽然冷笑道:“好你個曹廣弼!枉你是名將之後,竟然敢與契丹人私通款曲,該當何罪!”

楊應麒聽了大吃一驚,心道:“這和大人說這樣的話,事情只怕要糟糕!”

而曹廣弼吃驚的程度比楊應麒更甚,抗辯道:“大人!這是何說?廣弼雖然職位卑微,但幼承嚴訓,哪敢做出不忠之事!”

左邊一個都監和曹廣弼有舊,也回護道:“曹家世受國恩,曹殿直雖然是旁支,但忠勇之名軍中無不知曉。想來他必不會做出不忠不孝之事。”

和大人冷笑道:“他若不是不忠,那就是不智!前兩日朝廷剛剛頒下嚴令,整飭河北各州各軍防務,顯然是中樞得到遼人意圖不軌的情報!剛好是這個時候,來了這麽一批形跡可疑的人,說什麽不堪忍受遼人虐待,真是笑話!依我斷來,定是奸細無疑!”

楊應麒聽到這裏心裏涼了一半。這和大人心中既然有了先入為主的敵意,再要改變他的想法就難了。何況聽他所言,朝廷剛剛下了戒邊之令,在這種節骨眼上,中國的官僚向來是寧殺錯,不放過!入宋之機,只怕已十分渺茫了。

那都監聽長官如此說法,忙向曹廣弼連使眼色,叫他順梯下樓。誰知道曹廣弼卻也是個拗性子,其實他對那五百人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懷疑,但給知州這麽一說,反而為他們辯解道:“大人!屬下觀這群人面目言語,不像奸細。”說著將自己所見所聞所感一一細辯。

楊應麒見曹廣弼為自己說話,心中感動。那都監卻聽得暗暗叫苦,心想你和長官對著幹,不是駁長官的嘴麽?果然那和大人越聽越不耐煩,最後怒上眉梢,喝道:“大膽曹廣弼!那幫奸細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

曹廣弼道:“屬下一片丹心,只有大宋!何來收受賄賂之說!”

那和大人冷笑道:“若不是收了他們的好處,為何如何賣力地幫他們說情?”

曹廣弼道:“衛國保民,乃是軍人職責所在!我朝不能恢復燕雲,致使漢家百姓在北疆為奴為婢,如今棄兒歸家,卻拒而不納,這不是讓燕雲的百姓寒心麽?”他一發急,竟然把折彥沖的話搬了過來。

楊應麒一聽,心道:“這曹廣弼只怕要糟!”

果然和大人怒火沖天,喝道:“好大的膽子!小小一個殿直,竟敢妄議祖宗國政!來啊,給我拖下去打八十軍棍!”

那都監忙上前道:“曹廣弼目無官長,本該重罰。只是念他年輕無知,又是將門之後,還請從寬處置。”說了許多好話,那和大人怒火稍歇,道:“減為四十!拖下去打!”

曹廣弼還要說話,那都監喝道:“無知小兒!還多說什麽!給我拖下去,重重地打!”

行罰的軍丁會意,拖了曹廣弼下去。他們知道都監有心回護,但也不敢太過作假,便真一下,假一下,四十軍棍作二十,卻仍打得曹廣弼皮開肉綻,這才又拖了回來。楊應麒在旁看得不忍,卻不敢開口。

和大人見曹廣弼受了罰,火氣稍息,對那都監道:“傳令下去,讓各營整備軍馬,明日伏在各個路口。我也不管他們是奸細還是流寇,但敢靠近雄州地界,格殺勿論!”

楊應麒驚得三魂不見了七魄,上前道:“大人!聽小人一言……”

還沒說下去,已經被那和大人指著喝道:“大膽小賊!這裏有你說話的地方麽?本該將你活活打死,念你年幼,且把性命寄下!給我帶下去,好好盤問,看他們究竟有什麽奸謀!”

楊應麒暗暗叫苦,但他不知和大人底細,也說不出什麽有力的話來。那和大人也不理他,甩甩袖走了。楊應麒被一個兵丁拖著帶出衙門,見曹廣弼也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心道:“現在我能施加影響的,就只有他了。”忽然仰天大哭道:“大哥!狄叔叔!可憐我們五百多無辜百姓,漢家良民,逃過了胡人的馬刀,卻要死在自己族人的劍下!”

曹廣弼聞言全身一震,扶著門不住發抖。楊應麒卻被那軍丁一推一拉帶走了。

過了一個轉角,眼見曹廣弼沒有跟來,楊應麒便用滿是灰塵的手揉得眼睛落淚,嗚嗚嗚地哭了起來,便如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被嚇到了一般。那軍丁便當他是個普通孩子,將他帶到一個牢房,也不銬他也沒搜他,按和大人的吩咐逼問他有什麽奸謀,楊應麒卻是泣不成聲。那軍丁見問不出什麽,便將他推進牢房。

楊應麒見這裏並非大牢,摸了摸藏在鞋子裏的匕首,心道:“看守我的就眼前這個蠢貨,等入了夜,或許能逃出去。無論如何得想辦法回去報信,否則大家兇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