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 二王一後

趙光義端坐龍書案後,展開那封所謂的大夏國使臣送來的立國詔書,仔細地看了起來。盧多遜、張洎、曹彬三人已經看過了這封詔書,對其內容了如指掌,此刻只是小心地觀察著趙光義的神色。臣子做了友邦,太尉成了皇帝,如此大逆不道,聖上肯答應才怪。

古語有雲: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這位大宋天子,恐怕馬上就要雷霆大發,風雲為之變色了。

“臣本布衣,起於微末。先帝親征漢國時,臣受命於兩軍陣前,危難時刻,攜離民五萬,輾轉千裏,駐牧河西。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授河西隴右元帥職,臣受命以來,夙夜憂嘆,恐托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興我蘆州、兵伐銀州,驅逐遼國逆亂之兵,交好於麟府,撫濟於西域,始有建樹。

未幾,今上再伐漢國,臣於岌岌險境之中盡起銀州之兵勤王。不意,定難軍節度使李光睿藐視朝廷,驟然發難,襲我腹背,臣憂心忡忡,歸心似箭,猶待漢國事畢,方始回師。李光睿明臣而實王,奸佞也。臣手掌兵符,誅奸除惡,一番鏖戰,得取夏州,盡敗李光睿諸軍,盡復定難五州之地,受我義父衣缽,繼承定難之主,始納黨項八氏於麾下。

定難既定,兵甲充足,臣之忠心不敢稍減,遂興師西征,深入不毛,庶竭駑鈍,攘除奸兇,一舉踏平河西諸州,悉降諸部,兵鋒直指玉門關下,西北淪落兩百年,今日始復漢土,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

不意陛下受殘閹之讒,塗汙潑垢,驟然發難,興兵於麟府,伐臣之忠屬。當是時也,西域於闐乞援於臣。於闐者,向以中原宗屬自居,臣驚聞陛下之舉,豈不如山之傾?然大義所至,不敢悖也!臣以天下為重,莫敢負先帝隆恩,遂秉先帝遺志,以貫徹天下為己任,兵援於闐,恩濟撫遠,所行所為,豈有與陛下為敵之意耶!

惟陛下兵鋒西進,烽火信傳,一意孤行,不教而誅,莫予臣自辨之機。君教臣死,臣不得不死,楊浩一己之身,何憚盡忠而伏誅於陛下?奈何河西諸州新復,根基未定,黨項、吐蕃、回紇、吐谷渾,皆乃西域諸蠻桀驁不馴之眾也,楊浩若亡,狼煙四起,其眾必散,河西又復陷落矣。

河西諸州諸部,只識臣畏臣,敬臣從臣,臣稱臣則不喜,臣稱帝則是從,令臣忠義兩難,取舍無措,追思先帝,夙夜難眠。先帝雄才大略,素以光復河西為己任,先帝仁慈,素以拯我河西百萬漢人為己任,臣既受命於先帝遺詔,豈敢不盡大忠大義,而為一己賢名伏誅於‘莫須有’之罪,將此大好局面毀於一旦,使河西百姓荼毒兵災,使先帝在天之靈不得安寧,使陛下遺萬世罵名乎?

今臣手握乾符,懸掌西域,大業集於一身,山川盛於一時。義旗所至,定難五州,黨項八氏旋踵而歸;號令之下,河西十五州,吐蕃、回紇、吐谷渾等眾莫不從伏,有思於此,方有所定。臣願以一垓之地,革故鼎新,膺於景命,變家為國,德被荒遐,威震絕域;使西域雜胡,繼我漢人衣冠,習我漢人文教,建為萬乘之邦家。遂以十月十五日,郊壇備禮,為大夏國文本武興法建禮仁始皇帝,年號天授。

伏望大宋國皇帝陛下,親賢臣,遠小人,睿哲成人,寬慈及物,許以西郊之地,冊為南面之君。敢竭愚庸,常敦歡好。魚來雁往,任傳鄰國之音;地久天長,永鎮邊防之患。至誠瀝肯,仰俟帝諭。”

這立國詔書寫得非常客氣,語氣不乏謙恭,直到最後一段之前,仍是字字句句以臣子自忙居,可那話兒細細品來,卻是綿裏藏針,照楊浩這麽說,討伐麟府二州,兵進河西,這是皇帝受了閹人王繼恩的蠱惑了,而他被迫稱帝,卻是因為一直念著先帝的遺願。

這詔書裏,楊浩訴說委曲,自明志向,口口聲聲秉持先帝遺志,尤其是他自述得知朝廷大軍兵臨城下,仍然分兵援助於闐,更是說的大義凜然,大公無私,把他自己擺到了一個委曲之極的位置。

自唐朝安史之亂以後,中原已喪失了對西域的主權,唐朝不能繼續對河西實施統治,梁晉漢周也沒有做到,現在他楊浩為大宋去做了,可官家做了些什麽呢?就和那李光睿一般,居然尋個由頭,討伐忠臣。他在做什麽,宋國在做什麽?公道自在人心!這一記大耳刮子扇得……

說來說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宋國好,都是因為受了先帝的遺願,他反宋正是因為忠於宋,只不過,他忠的是趙匡胤的宋,反的是他趙光義的宋,他會有今日此舉,完全是迫不得已,他是被逼的,趙炅心中那個炅啊……

一篇洋洋灑灑千余字的詔書看罷,趙炅把詔書往龍書案上一丟,緩緩擡起頭來,盧多遜三人下意識地躬下身去,端起了肩膀,等著趙光義咆哮風雷,不想趙光義竟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